心野如柿

作者: 包光潜2021年02月20日随笔美文

诚惶诚恐地过了一座板桥,才敢抬起头来—— 视野中豁然出现一棵霜叶红透的柿树,在对面的半山腰上,仿佛有微风吹拂,熠熠闪耀。遍坡的绿叶夹杂着一撮艳红,格外显眼,尤其是高高在上而稀稀落落的红柿子,更是惹眼。

过了板桥,同伴们一窝蜂地前往农家乐养殖中心。有人去垂钓,有人去采摘大棚里的草莓。我却不知不觉地脱离了队伍,不知不觉地沿着山中的野径向那棵艳红的柿树进发。我想每个过河的人,都应该会看到这棵卓尔不群的柿树,可他们都没有什么反应。

坡度不大,攀爬却也不易。主要是因为杂柯密集,曾经的崎岖野径几近于无。偶尔遇到荆棘,还得绕道。如若不小心,还会被刺钩住衣裳或者划破肌肤。由此看来,我可能还是近些年来的第一个攀援者。或许受到我的惊吓,那些躲藏于杂柯中觅食的小兽或鸟雀,自然而然地逃窜。当我渐渐靠近柿树的时候,方才听到山间的喧闹,一树的鸟雀叽叽喳喳,上下翻飞,争先恐后,不时有熟透的柿子脱落坡地,发出参差的声响。绿叶上也沾染了半湿半干的柿子汁液。那些刚刚熟透的野柿,诚然成为鸟雀的美味佳肴。抑或它们已经感觉到周边环境的异样,突然鸦雀无声,却极少逃离现场。它们似乎在作出判断:到底有没有危险?

我站到柿树下方的时候,它们才展开翅膀,向更高处飞翔。当然,也有几只浅灰色的鸟雀,朝着田野飞去。一看它们,就知道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乌鸫。它们似乎已经染上了太多的岁月风尘,一点也谈不上乌,而是通体灰蒙蒙的。乍一看,还以为是灰山雀呢。我非常失望,也感到愧疚。如果不是我的贸然莅临,这里应该是鸟的天堂,而我惊扰了它们安详的午膳。

临近冬至,正午的阳光仿佛正当顶上,脚下的影子越发渺小,缩成一团。我讪笑不止,为自己的唐突而感到歉疚。不过,鸟雀恰如人类,也有胆大者,为欲望驱使又回到柿树上。我想它们一定在不远处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作了一番详细的观察,大约觉得我不像坏人,至少不会给它们带来伤害。

先是一只,在树顶上盘旋—— 我望着它,它也望着我。我们的目光都是温柔的,而我几乎爱意盈盈。不到一分钟,它便收敛了翅膀,落在柿树旁逸的最长的树枝上。那上面还有几个鲜红的野柿子,仿佛悬挂的小灯笼,漫射出橘红色的光芒。接着,又来了第二只,第三只……鸟雀对光色的感受,或许比人类更加敏感。它们总是挑选(其实是准确地判断)那些已经熟透的柿子,然后将如钩的长喙,啄破橘红色的皮儿,吸食带有涩味的果肉—— 这完全是我以个人味蕾的经验判断,鸟雀的味觉也许全然迥异于人类。

我很想爬到树上去采摘几颗,我已经有30多年没有吃过野生的柿子了。几十年前的麒麟畈后山上,野柿子树倒是有的,可生产队管得严紧,护林员穿梭不息,确然少有人敢于偷采。

小时候,我家老屋西垛墙角处也有一棵柿树。据说是野生的,经父亲的剪枝与培植,结出的柿子似乎比山上的野柿要大一点,但仍然比人家嫁接的柿子要小得多。可味道一点也不差,反而更加纯正,那甜味儿也是非常地道的。

我上初中的时候,奶奶要我带一些柿子到学校卖,卖的钱当然归我支配。可我腼腆羞涩,好面子而不情愿。结果,高我几个年级的吴福信替我拎着腰篮在校园里兜售,每个柿子两分钱。一天下来,一腰篮柿子竟然全部卖掉了—— 幸亏吴福信!他竟然一个也没贪嘴。后来,他因偷盗生产队的杉木而被判刑。当时闻讯,我一点也不相信这是事实。前不久,他去世了。我很伤心。

我终究没有爬到柿树上,而是静静地望着几只胆大的鸟雀大快朵颐。偶或有几个烂柿子掉到身上,也不以为然。有时候,我觉得人的心野虽然辽阔,但小的时候恰如一枚野柿,开花,结果—— 由青而红,而红了之后,自然要遭到鸟雀的啄食,弄得狼藉一片,甚至不堪收拾,有如每个人都曾经拥有一颗青涩之心,在世俗红尘中,经霜沐雨,久而久之,也就红了,熟了,然后就烂了—— 如果没有及时采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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