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农村改革那一幕

作者: 文丕谟2021年02月21日心情随笔

40年前,我有幸参与了武都县的农村改革。如今武都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忆往事,心情依然很激动,感慨很深。

粉碎“四人帮”后,人们都沉浸在欢乐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的中华民族,都在冷静地思考着。当时,我是武都县新闻战线上的一员,职业习惯告诉我:新闻报道也应该换个写法了,我想去农村做点调查。每天在农村奔波,应该说对农村是很熟悉的。但是,粉碎“四人帮”后,农民在想些什么呢?

我选择了武都县三河公社。三河,顾名思义,三水环绕,四山竞驰,耕地挂在半坡上,农民生活很苦,但是,他们有一颗不甘忍受贫穷的强烈愿望。我曾采写过通讯《三战三捷》,盛赞了三河人民在悬崖绝壁,劈山开渠,引水浇地,在乱石窝里炸石造田的生动事迹。《甘肃日报》以显着位置刊登。我随身携带收音机,随时收听中央新闻,在三河公社一待就是一年。

我从调查农民的生活状况入手,了解农民的思想状态。重点调查了小石、半山、马河三个大队。这三个大队农民的生活状况让我震惊。强壮劳力干一天活,记10分工,每个工只值一角钱。一年出满勤,也只能挣得36元。全公社只有十分之二的农民能够吃饱肚子,干稀搭配;十分之五的农民,每天喝稀的,勉强度日;还有十分之三的农民,晚饭出现断炊现象。国家每年给三河公社调拨大批供应粮。粮食分配实行基本口粮加按劳分配,多数农民都要交口粮款。我调查过脱产干部家属的生活情况,他们每年要交二三百元的口粮款,还要用工资收入从集市买回近千斤粮食才能糊口,喂猪养鸡几乎成了多数人的奢侈品。我和刘佐才去半山大队下乡,村支书招待我们吃饭,一把麦草,一锅洋芋,一碗酸菜。我手拿洋芋,思绪万千:解放近三十年了,我们愧对养育我们的农民呀!一种良知撞击着我的心。我们的农民是最苦,这种苦很难用文字来表达。

1978年5月,《光明日报》刊登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让我震惊,也让我陷入深深地沉思。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记不清看了多少遍。它写得太深刻,也太明白不过了。什么是实践?实践就是尊重事实,实事求是。我们的认识不是凭空而来的,应该先有实践,而后才会有认识,哪一个正确的认识不是来源于实践呢!这篇文章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把实践放在了第一的位置。“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造成农村极度贫穷,这个教训还不深刻吗?

可是,实事求是太难做到了。是应该检验一下农村实践的时候了。当时的武都县委书记刘兴奎去洛塘下乡,在三河找到我,要我为他写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体会文章,我就以三河公社的实例谈了我的想法。据说,刘书记在学习会上发言时,只谈事实,不敢涉及观点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太敏感了,还没有人敢捅破它。

1987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三中全会恢复了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提出把工作重点转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会议,开辟了我国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我虽然对会议精神还理解甚浅,但我意识到,三中全会之后,一定会有大的社会变革。

三河公社要传达贯彻三中全会精神,我提议用农民喜闻乐见的文艺演出形式,吸引更多的农民前来参加。公社干部和工作队员中有许多人具备一定的文艺专长,有拉二胡的、吹口琴的、拉手风琴的,有唱歌的、唱戏的、朗诵诗歌的、说快板的、说对口词的,还请了学校里的师生登台演出。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演讲会,一边演出,一边宣讲文件精神。台上有说有唱,声情并茂,台下群情激昂,聚精会神。太阳已经落山,而农民群众的兴致并未消减。

演出结束后,他们踏着苍茫的暮色,缓缓地向山上走去,沉思的背影是那么清晰,似乎有一种力量积蓄在心中。有个中年农民悄悄问我:三中全会提出要实事求是,是不是允许我们分户经营?他说,前几年,我们队把地划到户经营。公社书记发现了,三番五次跑来纠正。书记来了,我们就说:“书记,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再不这样干了。”书记走了,我们依然偷偷地干。那几年,我们农民虽然不挨饿了,可是政策不允许。

我把这次的农村调查送到县委,还写了一篇内参,寄给新华社甘肃分社。

1979年底,我被通知成为县委秘书。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像一股强劲的风吹拂着中华大地。县委举办解放思想大讨论学习班,一些人的思想转不过弯。有个同志说:“家庭承包是自己否定自己。”一接触生产关系问题,我才发现,要彻底消除人们心中的余悸,并不是吼一声就能奏效的。“一大二公”“左比右好”,在许多人心中牢牢扎下了根,似乎成了一种定式。县委要我们写学习小结。我想,解放思想就是重新认识过去的实践,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的发展,如果不适应就是失败的,就要摈弃。我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这么低,一唯地实行大生产的经营方式,必然是适得其反,越搞越穷。过去只在生产关系上做文章,恰恰是忽略了生产力这个根本问题,那样的认识既无本,也无源。应该把颠倒了的认识颠倒过来。我的观点得到当时的地委书记钟永堂的认可。

当时的三河公社书记赵国安邀请我参加公社的讨论会。他们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全公社实行“划地到户,分组经营”的农村生产责任制。当时的县委书记郭一平看了我的调查报告,转发全县参考。

1980年,县委又一次召开“解放思想大讨论”学习班。大会动员,小组讨论,气氛热烈,各公社书记纷纷表态要作解放思想的排头兵。我主持撰写了大讨论的学习报告,题目是《解放思想的再教育》,地委很快转发学习。

全县的农村生产责任制,经历了分组经营、联产计酬和家庭承包的大包干到户的探索过程

经营模式确定后,全县农村迅速掀起了分田到户的热潮。县上干部几乎倾巢而出,帮助农民拟订方案,划分土地,建档立卡。我依然到三河公社去搞调查。天气晴朗,但寒气袭人。站在山梁上,放眼望去,山沟里,坡地上,到处是人头攒动的身影,拉线的、打桩的,前呼后拥,一片繁忙景象,划地的人刚刚离开,送粪的人已经到了地里,真有点人欢马叫的气象,就好像滚滚的春潮把严冬的大地激活了。农民们把土地承包视为农村的第二次土改,视为农民的盛大节日。有个农村干部打趣地对我说:“土地分到家,心里乐开花;明年你再来,让你顿顿吃面疙瘩。”全县土地承包责任制很快全面落实。

如此大规模的土地承包工程“平安着陆”,竟然没有出现一点问题,我明白了:只要生产关系适应了生产力的发展,农民打心眼里是高兴的。他们从实践中深深体会到大集体的弊端,也尝到分户经营的甜头,这大概就是经济规律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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