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作者: 何白女[文集]2021年02月27日心情随笔

新年的钟声已然敲响,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孩子们欢快地走家串户,我应接不暇地辨认是谁家的小孩。一晃眼,我们这一群“熊孩子”大部分都有了孩子,并努力给孩子营造过年氛围。烟花还是那个烟花,灯笼也还是那个灯笼,只是日历上的年份在汹涌地往前滚动,连带着以前那些人踉踉跄跄地前行。

回到多年前,过年也是最值得庆祝的,因为有美丽的花衣裳,平时吃不到的美味和零零散散的压岁钱。虽然除夕夜会很晚上床睡觉,但那夜却是最踏实和满足的。从吃穿用度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贵族气息。就像攒够了力量的昙花,刹那间绽放,那惊人的美一定饱含它一直以来的隐忍。而昙花注定不能一直维持,特别美是因为它只有一瞬间。

按照惯例,大年初一,大家庭间互相走动慰问起来。我们大家庭以奶奶为根系,盘根错节地竟然有五世同堂的局面,拖家带口地在院子里奔跑嬉戏。我想,奶奶一定是幸福的,起码在晚年可以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虽然不富裕,但精神上一定很富足。在她的观念,血脉相承并依然以迅猛的速度继续生长,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得很好了。这也是过年齐聚一堂带给她最漂亮的成绩单。

虽然这个观念放在现在有点迂腐,但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她受封建思想影响,女人以夫为天,延续香火是与生俱来的任务。记忆里,她稀少发白的头发每天都整整齐齐地梳着发髻,有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门赶集,回来还不忘捡些废弃的塑料瓶攒起来。那些变卖的零钱用红色褶皱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裹起来,有一角,两角,一元,两元,就没再大面值的钞票了。有时在太阳底下泡脚,拿着剪刀认真地修剪指甲。奶奶是裹过小脚的人,所以每次洗脚,都会有小孩好奇地盯着那几乎变形的五个脚指头看好久。奶奶应该也是爱干净的人吧。

奶奶最开心的时候,是在收到晚辈送给她衣服的时候。但她总是不喜欢穿,她说怕脏了。第二年,衣服还是完好无损地在包装袋里。就像过年收到的那些营养品,她也舍不得吃。对于目不识丁的她当然看不懂保质期,而过个一年半载,就会拉着我给她看看这个东西怎么吃法。顺便告诉我这是谁谁谁送来的,谁谁谁多好,一脸得意。老人真的跟小孩一样,需要的不多,晚辈略表心意,她却视为珍宝。

奶奶有一个冬天必备的神器:暖手炉。冬天她总喜欢坐在门后最避风的地方,拿着手炉不停地搓着手。看到满脸通红的孩子,她会毫不犹豫地拉起孩子的手放在炉面上,再用自己带有茧子的粗糙手掌覆盖下去,密不透风。但若是和弟弟同时出现,那么首先拉走的肯定是弟弟的双手。说实话,奶奶有点重男轻女,放在那个时代,一点错都没有。只是来自小女孩的嫉妒,会有一点心理不平衡,假使看到奶奶偷偷给弟弟塞零钱,也只能默不作声。呵呵,这些调皮的小心情,想起来怎么就这么宝贵呢。

奶奶还能自己做饭时,我们喜欢往她厨房跑。奶奶向来是个节俭的人,给我们夹菜也是少量少量地夹。末了,一定会加上一句“少吃点菜,多吃饭。米饭最养人。”还会一脸严肃地讲过去吃树根,糙糠的事。虽然这事不能得到证实,但还是深信不疑。所以,在家里是不允许剩饭的。我们每个人都参与过从秧苗到稻穗成熟,再变成大米的整个过程。金黄金黄的稻田,铺天盖地。虽然很美,也躲不过像噩梦般存在的农忙。而在没有分配田地之前,奶奶吃树根充饥的事,可能是真的。“浪费等于犯罪”这句话在当时一点也不过分。

在影院还没普及的时候,我们村也是会不定期放电影的。那是一种古老的胶卷式影片,低劣的画质里时不时传出刺耳的杂音。但我们很满足。奶奶也很喜欢看。吃完晚饭,各自搬着凳子前往放映地,浩浩荡荡的,像一支英勇无畏的军队。奶奶很早耳朵就不好,中途总会问“这个人说了什么”“刚刚他说了这些话吗”,那竭尽全力想看懂一部完整影片的样子像一个没有天赋却努力学习的卖力学生。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光努力是没有用的。

后来的奶奶开始卧床不起,行动不便。骨瘦嶙峋的身躯连说话都吃力,自然也不会在我面前自说自话。奶奶的眼睛是浑浊的,身体在葡萄糖的供给下勉强度日。我仿佛看到一朵快要凋零的花摇摇欲坠,轻轻一阵风就足以让它归于尘土。可是花在来年的春天依然盛开,而人呢?

最后,早已换成了精雕细琢的拐杖,闲置了好久好久,家里再也没有堆积的空瓶子,她那个可以带来温暖的手炉从此再没能温暖任何一个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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