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水

我去周副局长办公室时，犹豫好久。手上一盒承办单位送的礼品，周副局长会收吗？够呛的！

前不久中秋节，单位发月饼票。一人两张。办公室的小赵进了周副局长办公室，好一会，才出来。

小赵说，周副局长竟然说不要。

我说，为什么？不是单位按规定发的吗？

小赵说，他反正就是说不要不要，说怎么可以发这个呢？把我是好好教育了一通。小赵说着话，脸向刘局长曹副局长他们的办公室瞟了瞟。

今天，周副局长会要吗？

是我们经济合作区出资，请一家单位承办的论坛活动。活动结束，承办单位礼节性地，给我们几位领导各送上一份礼品。

我拎着礼品，走进周副局长的办公室。

周副局长看到我，又看到了我手上的礼品，原本和气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我说，周局长，这是活动主办方给的。

周副局长说，你们这不对的，是要犯错误的，在助长不正之风……

周副局长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对我说啊说，我站在那里，很尴尬。我看到他桌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水汽升腾着……

好一通的教育啊！我拎着礼品，灰头土脸地走出办公室。

我有点怕见这个周副局长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班的地铁上，我竟然又碰到了周副局长。

我说，周局长，您好！

周副局长笑笑，说，今天把你批惨了吧？

我说，没有没有，您说得很对，很有教育意义。

周副局长又笑了，说，言不由衷啊你。我从你的脸上，就看到了你并不是这么想的。

想不到周副局长这么大的领导，居然和我开起了玩笑。

是气氛过于轻松了吧？轻松得让人犯错误，我竟说，周局长，其实我觉得，这点小礼品，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中国嘛，自古以来是礼仪之邦，人情社会，只要不涉及到大的权钱交易、贪污腐败，就可以了。

周副局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我有些后怕，话多了。

气氛紧张了一会儿，周副局长的表情又缓和了。

他说，今天，先这样吧。

周副局长到站了。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办公桌前，梳理一份资料。

一个同事找来，说，周副局长有请。

我一愣，说，哦，知道了。

我心里打着摆儿，周副局长不会还记着我昨天说的那些话要找我兴师问罪吧？完了，完了！

走进去，见周副局长坐着，面前，是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他示意我坐在他对面。那里，也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我诚惶诚恐地说，周局长，对不起您，我昨天说错……

周副局长摆了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他问，喜欢喝白开水吗？

我看了眼局长杯中的水，脑子微微转了一下，说，喜欢，喜欢。

周副局长说，我不喜欢，我其实喜欢喝茶。

我不知该怎么说了。

周副局长又说，知道我为什么不喝茶吗？

我说，不知道。

他说，几年前，有一家企业老板，知道我喜好喝茶，就常给我送茶叶来。我当时就想，茶叶嘛也就是个小礼品，又不是钱财，也不涉及到贪腐，送就送吧，喝就喝嘛。后来，老板来找我，要项目，几乎是赤裸裸地要。我也是这才知道，那些茶叶，不是一般的贵。我不愿意把项目给老板，那不是我的项目，那是国家的项目啊！我要把茶叶折算的钱还给老板，但我没有钱。我的父亲，一个农村的老农民，知道这个事后，硬是把老家的房都卖了，凑了钱给我还。从那一天起，我戒了茶，哪怕再便宜的茶我都不喝。我戒了很多……

我是震惊的。

我一口喝下了面前的，尚在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周副局长说，我喜欢你的直率！

我说，这水，也挺好喝。

周副局长笑了。

想不到，我居然成了周副局长的水友。

有事没事，周副局长就找我上去坐坐，喝一口那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五年后，周副局长在任上退休。

我到他家里去看他。

周副局长坐在小院子里，面前依然是一杯白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