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跑新郎

作者: 蔚新敏2021年03月31日短篇小说

结婚那天,我爷跑了。我奶是娘家人送来的,陪嫁丰厚,梧桐木大箱子一对,枣红马一匹,地十亩。入洞房我爷也没回来,后来,有人说在东北战场上见过我爷,三年后我爷跟着一个将军到天津当秘书,我奶知道准信后坐火车奔到天津,她要把我爷薅回来。

我爷上过私塾,仪表堂堂,十八岁就在城里典当行当记账先生,嘴吧吧吧得像说相声,很得老板喜欢。我奶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骑着自行车在街上玩,瞅上了我爷,托媒人跟老板提亲,我爷一口回绝,没娶媳妇的打算,更没有娶城里媳妇的打算。我奶换了茬媒人,又被戳回来。我奶就亲自去了典当行,我爷不理她,我奶就静坐,我爷走着回家,我奶骑着车跟到了家,八里地,骑得小脸红扑扑,可把我爷的爹娘美坏了,这泼辣的小女子,眼波如湖水,说话咔嚓咔嚓像镰刀割草,般配,一口就把婚事应承下来。我爷只一句,要娶你们娶。结果,婚礼那天他成了落跑新郎。

我奶不薅我爷他也要回来,回来离婚,我奶说生个孩子就离,不枉嫁一场。

我奶怀了我爹后,他们就离了。我奶离婚不离家,我爷小我奶一岁,离婚后我爷称我奶“姐”,说,姐,家交给你了,我走了。留住人留不住心,走就走吧,我奶把我爹养得小老虎似的壮。她开了家布店,雇人织布卖布做衣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爷在天津娶了二奶奶,生了五个女儿。一次我爷回来了,要带我爹走,我奶说,你爹娘没了儿,不能没有孙儿。我爷只好断了念想。我奶像守着她的梦一样守着我爹和家,给我爷的爹娘养了老送了终。

天津的我那二奶奶,吃饱喝足大牌架着,五个女儿保姆带,我爷来信透露过日子艰难,我奶回信说可以帮着带一个。我爷的司机开着吉普车一下送来仨,老三、老四、老五,六岁、四岁、二岁。我奶看到仨闺女咧开嘴就是笑,仨闺女,我们后来叫三姑、四姑、五姑,都跟我奶一个炕上睡,我奶喝菜粥她们喝菜粥,我奶吃杂面馒头她们吃杂面馒头,我奶带她们去农村赶集上庙也带着进城看大戏逛马号,我奶稀罕她们说天津话,一张嘴我奶就说跟相声似的,好听。老三上初中时,我爷把她们接回天津,仨姑不走,我奶说走了还能再来。果不然,知识青年下乡时,仨姑姑又回来了。我奶有铁的纪律,坚决不让在这找对象,我奶把仨姑姑管得死死的。仨姑姑后来回天津了,结婚后我奶还给她看过孩子。

那年,我哥二十,处好了对象,对象希望我哥有个铁饭碗。我奶就让我爷带我哥去天津。我爷说,姐呀,我没儿,我不能让我儿子也没了儿。我奶就懂了,再无二话。

我爷七十八岁那年,天津的二奶奶有疾而终,我爷就常回来。一次下雨我奶摔了腿,我爷就给我奶盖了套房,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我爷来了就住我奶这。我爷像跟屁虫,我奶做饭他跟厨房唠,姐这个姐那个;我奶去跳广场舞他也跟着扭搭。有一天,我奶收拾了我爷的东西让他回天津,街上关于我奶和我爷的闲话太多了,不堪入耳。我爷说,他们说得没错啊,我要和你重新登记,重新建设家。我奶说我爷疯了,要找你就去天津找,找十八的我也不管,别找我。那天她把我爷的东西扔出去了,我爷回了天津。他说去民政局咨询了,他现在属于单身,自由人,可以结婚。我奶坚决不让他回来。我爷说不管你乐意不,反正从现在我开始追你。

我爷天津话说得倍儿溜,学过马三立的相声,没事就录了视频给我奶看,有《吃饺子》《买猴》《请客》,常把我奶逗笑。那天,我奶听着,听哭了。原来我爷还录了段话:我,今年八十三,明年八十四,阎王不叫也要跟着走啦,我欠你一个婚礼。现在,我单身啦,我有资格啦……我奶一遍一遍放,听一遍哭一场。

我爷我奶的婚事,我天津的三四五姑姑都同意,大姑二姑却说我爷荒唐。我爷说,让我再荒唐一回吧。

婚礼那天,我爷戴着大红花,骑着大马来接亲。我奶盘了头,穿着旗袍,坐了花轿。我爷布满皱纹的脸庄重而喜兴。接亲的车浩浩荡荡,孙男娣女几十人参加了酒席。

婚礼上我爷跟我奶说,秀英,我回来了。我奶问,回来做什么?我爷说,倒插门。我奶眼泪唰唰又下来了,妆都哭花了。平生我爷第一次叫我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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