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神功

阿六那年十九岁，只是名普通的镖师。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当上如今这家镖局的总镖头，能娶上北街卖豆腐老王家的女儿荷花，能生上一大堆的男娃女娃，能和家人平平安安一直到老。但是愿望遥不可及：阿六家里太穷，又不会吃巧食，唯有依靠自身的几分牛力，选择做这个刀口过活的镖师营生。

阿六只学过几招简单的拳把势，所以功夫并不好。但凡出镖遇到歹徒路匪，他都小心应付，绝不出头。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那日黄昏，夕阳西下，阿六跟着镖局的镖车路过一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街市：走路的、推小车的、嚷嚷买卖的、耍拳卖艺的、聊天插寡的、磨牙打架的，市井俚俗，人家百态，尽在其中。眼前所见对阿六来说毫无兴致，毕竟走南闯北惯了，见怪不怪。

这时，在一棵大柳树下，阿六看见几个孩童勾肩搭背、目不转睛地观看一个老头表演皮影戏。这个老头老态龙钟，却格外精神，表演得异常专注。他的手指如魔术般操控着几个木偶小人在不停地打斗。这些木偶小人的动作透过布幔，在两只白蜡头的映衬下身形被放大出来，于是，映入众人眼帘的数个皮影在不停地翻身，疾步，跳跃，挥枪，舞剑，踢腿，打拳。阿六看着看着竟然入迷了。

“阿六，哄小孩的东西，走吧！”一起走镖的镖头喊他赶路，阿六才回过神来。

那天晚上，阿六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黄昏时的那一幕皮影打斗场面让他不能忘记。他回忆着，觉得这些皮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有极大的奥妙。阿六认真仔细地揣摩思考着，一夜未眠。

再后来，从镖师到镖头到总镖头到独立门户再到北五省的一代大侠六爷，阿六只用了十年时间。

没有人知道阿六的师承，更没人明白他的招式是怎么学来的。只有几位年事已高的江湖名宿私下议论过，阿六的招式极有可能来源于一种早已失传的绝世神功，但是又毫无可能，因为当时会这武功的那人一诺千金，曾立誓此功永不传人，原因是杀伤力太大，学会必招天谴。

也有知己好友向阿六请教，阿六却说是天赋使然：因为他在出手时完全是出于一种自然的应对，没有一招一式的矫揉造作。其实，阿六心底最明白，他的所有成就，完全归功于十九岁那年在集市上看皮影戏表演的那场偶遇。

阿六现在最是后悔：要是当时能把木偶人打斗的全过程都看完、都学到手就好了。那他的本领肯定比现在更强，成就也肯定比现在更高，名声也肯定比现在更盛。他曾派人不计成本地查找那年那月那日在那处集市表演皮影戏的老头，但一直杳无音信。他的手下带来过几十个表演皮影戏的老人，都不是，也许那个人早就不在世上了吧。

一天，阿六的几个手下抬来了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人已经快不行了，躺在草席上直喘气。阿六走向前去，见到那个老头相貌后，大吃一惊，这老头正是他千寻万觅的那个人，只是眼见这老头显然已经活不长了。

阿六需要这老头活着，至少得表演完全套的皮影戏再死。但一切一切的努力都无济于事，老头在临终之前，留了一句话：父亲四十岁时死于仇家暗算，临终嘱我不得习武，如今我已八十有余，够本了。

此时，已经是北五省大侠的六爷却并不能理解这老头临终前的话。但，一个月后，他死在另一个江湖人手中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

六爷死的那年还不到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