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客世家

作者: 叶雪松2021年04月10日生活随笔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我和邮递员打交道最多。

我是个写作者。上世纪90年代初,我就喜欢上了文学,常有“豆腐块”发表。当年,稿件是写在草纸上的,用稿纸抄好,通过邮局投寄给一家家报纸杂志。

等待稿子的录用和刊发,成了青年时代的我最开心的事。昏暗的灯光下,把稿子写好抄好,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第二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骑着那辆快要散架的自行车去十里外的邮局,将一枚票面8分的邮票工工整整地贴在信封上,然后将信投进那个绿色的邮筒。听着信件落进邮筒发出的声响,一缕希望的光在一个中考落榜的乡村青年晦涩的心头投下。

接下来,我三天两头去村部取信。稿件有留有退,心情有沮丧有欣喜。

这天,我又去村委会查看有没有我的信,一串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传来,一个穿着“邮电绿”制服的中年男人推着“邮电绿”自行车走进院里。他从自行车后边鼓鼓的信兜里取出几张报纸和一沓信件,还有一张绿色的邮政取款通知单放在村部的桌上。我翻看一下,有两封我的信,取款通知单也是我的。我忍住内心的狂喜,从桌上拿起信和汇款单。

“这些报刊社寄来的书信和汇款单原来是你的啊?”中年人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小伙子,好好写。我当了这么多年邮递员,你的信最多。这样吧,你家住哪边,以后,有你的信,我直接给你送过去!我姓霍,你就叫我老霍吧!”

我细细打量老霍,他身材魁伟,圆盘大脸,青青的胡茬儿,因为风吹日晒,面色黝黑。后来,和老霍熟了我才知道,他儿子竟然就是我的小学同学霍家义。我和霍家义在田野里打过鸟儿,放过风筝。

老霍说:“你们家住村西大榆树底下,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只要有你的信,我就给你送家去。”

老霍成了我生活中的常客。因为他,我免去了往返邮局的奔波。每次老霍经过,我就把早早贴好邮票的信件拿给他。有我的来信,他也会及时给我带来。甚至我汇款单上的款额,也由他代取。他每天骑着那辆“邮电绿”准时从我家门前经过。

夏天,老霍汗流浃背;冬天,老霍眉毛上罩层白霜。夏天,我经常备上一壶清茶,不管有没有我的信,都在树下等着老霍。看他饮下我的花茶,和他聊上几句,成为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有时老霍会给我背上一段古诗词,他的古诗词背得不错。

有一次,老霍骑车走了,树下纳凉的五姥爷说,这个邮递员的爷爷的爷爷,当年就是咱们这一带的信客,因他背驼,大家都叫他霍驼子。五姥爷说,那时候,我们这一带还没通邮,霍驼子就成了方圆几十里的信客。他把人们的货物和书信放在信套里,牵着那头大青骡子行走在乡间。因为他诚信,人们都愿意和他打交道。

后来,我在余秋雨的《文化苦旅》里读到他写的行走在乡间的老信客,霍驼子和余秋雨笔下的信客,都是凭良心和诚信赢得了人们的尊重和信任。

想不到,他的后辈老霍,成了公家的邮递员。老霍和他的祖上一样,尽心尽力为周边的人们传递信件。可以说,我在老家那段时间写的稿子,都是老霍的“邮电绿”带到邮电局,再经老霍的手,投往各地。每次,我发了稿子,老霍都说:“好好写,将来成了大作家,可别忘了我啊!”那架势,好像他发表了稿子一样。有一次,我的一篇稿子得了30元钱稿费,老霍代取回后,我让母亲买了肉,割下园里的芹菜,包了顿饺子,买了一瓶白干儿,强行拦下老霍吃了顿晌午饭。

不久,我去了外县,和老霍的联系就慢慢中断了。不过,在和其他邮递员打交道的时候,我想的最多的还是老霍,我总觉得是他骑着“邮电绿”笑着向我摆手:“你的信!”

后来,通信的方式变得五花八门,平信、挂号信、快件,到现在的特快专递,我都用。互联网普及后,我寄的信越来越少,但每当看到邮局、邮筒,依然感到那么熟悉和亲切。

春节期间,我回老家和弟弟说,我想看看老霍。弟弟说,老霍前年就过世了。他的孙子现在在邮政局上班,咱们附近几个村是他的管片儿。

我既惊讶又欣慰。眼前,浮现出老霍给我朗诵诗人李绅的《端州江亭得家书》的情形来:“雨中鹊语喧江树,风处蛛丝飏水浔。开拆远书何事喜,数行家信抵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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