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秋天

秋柿结了霜，明灯一样亮在枝头。忽地掉下来，摔破了肚皮。

它有一肚肠的红呢。

也有一肚肠的怀想。

我口中生津，思绪同秋柿一般落入记忆的故渊。

七岁的早秋，柿树还不结果。只冒出一点青芽芽。半家养的野柿树，模样低矮，细溜溜儿一长条，瘦得像杆子。瘦归瘦，枝干表面凹凸不平，颇有风骨。我家阿婆念过书，指着树尖对我说，以后要像它。我不关心以后的事，只怀想着上一次它结果时那令人喜悦的滋味。

深秋，我的怀想终于不落空。那纤细的枝干接着一串果子，像消瘦的孕妇 。北方啊，深秋就下雪了。早些年还用着火炉，借炭火烧出些温暖。阿婆揭了那绿盖儿，指甲挑起薄如蝉翼的皮的一端、顺溜地一滑，便整个剥了下来。我裹一身风雪踏进家门，迎面是暖风袭来，和入口即化的鲜柿。

这让人有种无欲无求的满足感，好像这辈子都可以这样尘埃落定下来。

阿婆笑着。我想她年轻时定是顶秀丽一个姑娘。因为老去夺不走她的眼神清亮，有几点星子落在里面。是柿子太甜了，还是暖炉太暖了？她眼神一汪春水般迂回婉转，融融地包着我。她的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的我，那一个小的我的眼中有一个更小的她。

四季轮回，兜兜转转。如今早没人煨一小火炉，等一夜归人。人不在了，秋天还在，秋柿还在。人总是要往前走，又得在偶尔停下休憩时望一树红果，将自己的怀想深埋进秋天。

我嘛，从此对柿树情有独钟。我先前认为它细长细长好不难看，现在却觉着它纤柔刚劲，匀称得当。像持家的妇人，老去的美人。那分叉的枝干，可不就是布满皱纹的女人的手吗。

我现今看着树，便感觉是在透过它看什么人。只是昔人已在远方，几掊黄土，她在里边，我在外边。世间轮转不过百年间，她便在我从此以后所有秋天的怀想里了。

离了墓碑隔几尺，便隔了生死，隔了春夏与秋冬。

别人要我心存一方天地，所谓心有多大，世界便有多大。不过我是没什么志气的人。我只想在小小的心里种一棵柿子树，待到来年秋天，捧着这棵树，我要把这怀想送到她心中。

一如往昔，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