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瞬间

作者: 丁丽2021年04月27日心情随笔

中原老城西大街,有一间照相馆。二十岁的摄影师常宽不爱言笑,拍照时却不厌其烦地给紧张的顾客示范指导,为他们留下最美好的瞬间。

照相馆有一个大大的橱窗,透过橱窗玻璃,能望到街对面的白粉墙,墙上高高钉着一块毛主席像纪念牌。没有顾客的时候,常宽便从橱窗望向纪念牌下的土路。路上行人总是稀稀落落,服饰清一色的蓝白灰黑。

这时,照相馆走进来一对年轻人。男青年穿着一身灰蓝色工人装,女青年两条长辫子垂到腰际,脖子上围一条碧绿的方巾,穿着红花格子上衣,军绿裤子,手里拿一只新脸盆,盆底印一只大帆船,旁边写着一行红字:大海航行靠舵手。他们拿出介绍信和结婚证,要照一张结婚相。常宽突发奇想,把一人多高的照相机推到门口,让这两人站在毛主席像纪念牌下,拍了一张合影。在暗房冲洗时,常宽在上面记上日期:一九五三年十一月。这张照片一直夹在橱窗里,相里人对着路人幸福地微笑了十年。

常宽正拿了毛笔低头在照片上描彩色,一个穿绿军装,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走进照相馆,怯怯地看着常宽说:“那是我爸我妈。”常宽抬起头,看见小姑娘指着橱窗里的照片,再看看小姑娘的眉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说:“让他们来,给你们免费再照一张。”

那对夫妻来了,男人的上衣变成两只兜的干部装,女人剪了齐耳短发,蓝洋布的对襟上衣干干净净。常宽请他们三口站到纪念牌下,拍下全家福。照片冲洗放大,标上:一九六三年十月,和那张结婚照并排摆放在橱窗里。过路的人都要往那里看一眼,看完,不同的人就有了不同的表情。

照相馆门前的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橱窗对面的纪念牌已在墙上斑驳了。一个漂亮的女青年走进来,她穿着白衬衫、蓝裙子,长头发用手帕扎在脑后,腕上一只闪闪发光的坤表,眉眼间是似曾相识的笑意。她拉进来的是一位穿军装的小伙子。女青年问常宽:“你还认识我吗?那两张照片上是我爸我妈还有我。”常宽激动地取下眼镜,打量着她,请一对年轻人一定站到纪念牌下照一张合影。这张照片被标上日期:一九七七年六月。然后端端正正地放进橱窗里,和已经发黄的两张照片摆放在一起。

又是十年,照相馆对面的院子要拆掉,建一座中外合资的山货加工厂。厂子的负责人就是结婚照上的工装青年。他发了福,宽大的西装掩不住高凸的肚子,女人也显老了,眉眼间还有些当年的风韵。他们在那图像模糊的纪念牌下合完影,纪念牌就随着白粉墙一起化为土砾了。常宽把这张照片标上日期:一九八六年四月。

常宽没有把最后一张照片放入橱窗,反而把里面的三张也取出来,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

常宽退休了,这间当地唯一的国营照相馆也关门了。腿脚利索的常宽,背着他的相机走遍四乡给人做婚礼跟拍。他的相册里存满了十年来红衣红裙的新娘照。那一年市摄影协会的人找到他,拉他搞摄影讲座,他成了讲师。

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他买了电脑、数码相机。一切都重新学起。他请那对老夫妻又拍了一张婚纱照,当他在电脑上把婚纱照的背景PS成毛主席像纪念牌时,心中百感交集,那张照片他标上:一九九七年十月一日。

常宽随着摄影采风队来到平遥古城,一对“80后”年轻人正拍外景婚纱照,常宽走上前去“蹭”拍,用颤抖的手把相机安在三脚架上,测光,对焦,按快门,他的白发在夕阳晚风中闪光飘动。他挑出背景为五星红旗的那张,标注:二○○八年十月一日。后来,他才知道,那对年轻人是老夫妻的孙辈,多么深的缘分!

二○一九年九月,常宽已是满头白发的八旬老人。他应邀参加山西平遥国际摄影节,带着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六张照片来参展。

整个平遥古城成了摄影艺术的海洋,常宽目不暇接。他的六幅作品似乎很老土地挂在城隍庙的一隅,默默地承载着一段漫长的岁月。

评委们走过来,评委会主席盯着这组图片看,慢慢地有一种奇异的光彩在他的眼中闪亮。他拉住常宽的手,赞叹说:“这是六十余年社会变迁的记录,六十余年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可敬!”

常宽很惊讶:“我哪有什么追求,这是我的工作,我的爱好。”

常宽的这组照片获得了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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