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雪

作者: 张浩宗2021年05月08日经典美文

今年的雪又开始下了,街巷,阡陌,还有远山近岭都一派银装素裹。蛰居小镇多年,虽然每年都会落下几场大雪、中雪或小雪,让我在雪中沉淀思绪,放飞想象,追逐洒落在雪地上的欢声笑语,让我忘却时间的忧烦与惆怅。但最能勾起我回忆的,只有故乡的雪,一直存活在我内心,让我一次次怀想和回望。

懵懂中,我不知道是啥时候离开故乡的,掐指算来,该有20多年了。多年来,我的记忆,我的梦寐,我的言谈和举止都和故乡息息相关,都和故乡的人和事纠缠不清,我的每一次嬉笑怒骂都夹杂了故乡的性格和脾性,尤其是每一年大雪纷飞的时候,我的记忆就复活了,仿佛春雨催生万物,幼芽纷纷从冻土里冒出来似的。

故乡的雪说来就来,下在四季分明的冬天里,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存厚实的吉祥和期待。落雪的日子,就是院子里娃娃们盼望已久的节日。清晨醒来,打开房门,一夜“强盗雪”静静地落在院坝头,洁白纯净,蓬松柔滑,仿佛铺上了一床厚厚的棉絮。抬眼望去,瓦楞上的雪饱满晶莹,瓦沟里的雪绒软发亮,当目光越过屋脊,我看见,石梁上和梭砂子,柏林垭口和营盘梁上,大面山顶和冒水眼旁,一梁梁,一沟沟,一坡坡,一畦畦,一坎坎,全都堆砌着一层层耀眼的洁白,莽莽大雪压弯了树枝与竹丛,犬吠低沉,鸡声暗哑,只有饥肠辘辘肆意乱飞的麻雀惊慌失措地起落颤跳,四处觅食。

娃娃们捉麻雀的机会随之而来。他们将谷筛置放在一块平地上,筛子被一截竹棍支撑着,这样,倾斜的筛子一面就张开了一个小口,另一面则落在了地下,筛底扫净了积雪。同时,在竹棍一端系上一根草绳,草绳的另一端被牵在人躲藏的地方。娃娃们在筛底撒下足够多的砻糠和金黄的谷粒后,便候在一棵大树或一堵断墙后,躲闪着,悄悄观察麻雀的动向。当一群饥饿难耐的麻雀蜂拥飞临,快速低头抢食起来时,娃娃们瞅准时机,用最快的速度轻轻拉扯绳索,眨眼间,筛子就落下了,盖在地面严丝合缝,“机智”的麻雀瞬间被囚进筛中。当娃娃们捕获到足够多的麻雀,便一路吼喊着回家清点胜利成果。

当雪后初晴,娃娃们遵循大人的嘱托,又将麻雀们放飞原野,让它们重获自由,优哉游哉地在天空奋飞……在这样的雪天,娃娃们还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梭雪坡,吃雪饼,费尽心思玩出无数种花样。娃娃们多希望大雪就这样一直下一整冬,永不停息,留住美好和欢笑……

记得有年冬天,雪一直飘,风一直吹。天擦黑时,幺舅从山那边摸黑踏雪来我家。当一个雪人站在门口,唤一声姐,我辨认良久,才看清是幺舅。

幺舅是来借粮的。母亲极为慷慨,为幺舅准备了一大袋粮食,幺舅的眼里很湿润。那一夜,母亲拨弄着煤油灯,将灯芯挑得老长,灯光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我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夜晚里油灯下父亲母亲的面庞、幺舅的面庞。煤油灯伴随着他们的摆谈,一直亮到很晚很晚。幺舅是一个寡言的人,很少说话,也很少插话,总是低头听母亲的啰嗦和絮叨。“我说幺弟娃儿,你就别在心里憋屈自己了,哪个莫得短缺的时候呢?往后有啥难处支个话儿就是了!别老琢磨还粮的事儿……”母亲说。

我睡在床上,不管咋翻腾,就是睡不着。咝啦,咝啦,咝啦……幺舅和父亲吧嗒旱烟的滋溜声穿过无边旷野,融进茫茫雪夜中。

父亲也是喜欢雪的。在那样的大雪天,父亲总是牵着耕牛,慢吞吞地赶进积雪皑皑的熟地里,一犁铧一犁铧地耕耘着自留地,犁铧深深地插入红褐色的肥泥中,随着犁铧的运行,卷起的泥浪夹杂着一粒粒粗粝的雪渣,一轮一轮向后跌落,父亲的身后,便会拱起一线线整齐划一的泥路。父亲说,雪天翻耕土地,泥土经由瑞雪的浸润,将会充分吸收天地间的精华,墒情深厚,来年例外肥沃,能催生庄稼快速生长。当雪过天晴,再用犁耙细心磨耙几遍,泥土将格外细碎,栽洋芋,点小麦,种油菜,只要施入适量的农家有机肥,把窝凼埋好,无论丢啥种子,春风一吹,幼芽出土,就会见风生长,一茬茬的,多喜人!瑞雪兆丰年啊,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说完,父亲蠕动厚唇,裂开嘴,开怀笑了,笑声洪亮爽朗,从冒水眼飚向毛家垭,撞在大面山的坡顶上,直到被一朵云撕扯得七零八落,父亲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一群孩子追逐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们的嬉笑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走在小镇的雪地上,我恍然看见,故乡正在迎来又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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