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地守园者

作者: 胡天曙2021年05月09日经典美文

那时,搬新居,住宿不便,常缺用水。有时就到附近的果地寻水搓衣服和洗盥。果地有近百亩,皆为芒果树,漫山遍野的,四时碧翠葱茏。初春时节,芒果树有一米多高,枝叶间缀满黄花,灿然夺目,蜜蜂嘤嗡,盈园馥郁,好一派迷人景致。身置其间,宛如居身于绿海碧波,令人鄙俗皆忘,心旷神怡,迷醉酽酽。

在一间半旧的低矮瓦屋前,有一口手摇井,水质清纯甘冽。饮之,口齿生津,润喉滋肺。用来洗身,则清凉透骨,暑热顿消,浑身凉快,爽意欣然。先前的守园者是一对中年夫妇,为广东籍外来务工者。男的长得精瘦矮小,而女的却长得高大肥胖,嗓音粗大,整日唠唠叨叨的,人称胖姨。胖姨吝啬小气,在收获芒果的季节,果子满地,往来之人,却未赐尝一个。不久,胖姨迁回广东老家。这块芒果地的男主人是个黑脸、眼神冷漠的家伙,一看就会使人有生厌之感。而其妇人却是善心如水的女人。她爱讲话,嗓音清亮柔和,使人油然而产生亲近之感。她常常摘一些青枣或芒果,给那些过往行人尝鲜。其慷慨大度,可见一斑。他们另雇用一个男性守园者,广西人,年近四十,是个独身汉。他长得瘦高,面部黝黑,眼睛细小,留着细黑的小胡子。一看是个饱经风霜的流浪汉。我常到园地打水洗澡,日久了,就和他混熟了。他叫阿强,这是我从女园主人口中得知的。他善良勤快,从早到晚,给芒果树剪除枯枝或喷洒果药。女主人怜他勤劳,时常叫其小女孩拿一些好吃的给阿强。阿强的月薪是350元,包吃包住。劳动工作量大,这点工钱是少得可怜的。

阿强住在旧瓦屋里,一日两餐,自己起火造饭。食菜是园主九岁的小女孩按时提过来的。而这些菜肴,无非是半斤便宜的小海鱼和一把青菜,极少见肉类之物。有一个秋天的夜晚,台风大作,暴雨如注,屋前半臂合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轰然倒地,与阿强的住宿擦肩而过。好险啊,这或许是上帝在冥冥之中保佑这个可怜的人。不然,树倒房塌,阿强的性命就有生死之忧了。这间破旧的瓦房子与阿强相依为命。阿强白日劳作,夜晚歇息,在昏黄的灯光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寂寞的长夜。孤寂和过度劳累的侵扰,使阿强愈来愈黑瘦。他每日要抽两三包劣质的香烟,床头那里堆着小山似的空烟盒。阿强爱说爱笑,经常哼着不知名的小歌。闲暇之日,我到果园地打水,与他闲聊,称他为“朋友”他则呵呵大笑,赶忙解下药筒,给我搬椅递烟,好象老朋友那样欢快亲热。午时,阿强歇工煮饭,我与他谈天说地,讲论时事,跟他学讲白话(广州话),学得半生不熟的,惹得他哈哈大笑,两相融洽,不亦乐乎。在这里,我看到一颗金子般的心,享受到了人间最纯洁的情谊。

一天,他与园主请假,搭着我的摩托车到县城游玩,要买一双皮鞋。午时,他硬拉着我到小饭店坐坐,小饮一番。酒醉饭足之后,我要结帐,他急得挡开我的手说:“别小瞧我了。”说完就从裤兜里掏钱付款。

阿强总是喊累。芒果扬花的时节,他每天要打十多桶的果药水,弄得浑身臭药气,腰酸腿软,眼花口焦。一日午时12时左右,园主下命令说:“今天不要休息!一定要把果药水打完。”阿强说:“太累了,吃午饭休息,下午再打吧。”园主人板着黑脸,蛮横地说:“不行!一定要打完。”就这样,阿强不得冒着毒花花的太阳,把果药水打完,这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阿强的工作很苦很累,有时还要受到园主的呵责与人格污辱。果子熟的时候,那些小偷更是猖狂不已,经常到果园里偷果子。几次偷果,都被阿强赶走。有时盗贼恼羞成怒,欺阿强势孤力单,欲围攻殴打阿强,幸亏有人及时报警,方可解围。工作和精神的巨大压力,使阿强苦不堪言,工钱又低,阿强早想辞工不干了。但是,总得等到果熟卖后,园主付工钱方能离开。

阳春三月,风暖花开,蝶舞蜂忙。芒果熟了,一个个青亮诱人,挂满青枝碧叶间,笑迎春光。阿强更忙了,人似乎比从前瘦了两圈,白发比从前更多了,胡子碴更长了。他整日忙着,从树上摘下果子,装在黑色的塑料箱里,买主就用小货车把果子拉走。一天中午,我又到果地打水,女主人说,阿强走了。我心中一沉,鼻子生酸,惆怅莫名。朋友,我可怜的朋友,你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吗。

每当我到果园打水,看到那满园累累的果实时,好象看到你背着药桶的身影,正在喷洒果药。那憨厚善良黝黑的脸庞,那双饱饮辛酸而又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诉说什么。而后又仿佛听到你哈哈大笑的情景……

朋友,可怜的朋友,如今你在哪里,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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