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盆

作者: 黄孝纪2021年05月11日生活随笔

倘若将脚盆倒扣过来,底板朝上,其状就与罩盆近似了。不同的是,罩盆更高,也更重,上面的圆面板中央横贯一根手臂粗的方木作为提手,且盆壁的一处偏上位置留有一个碗口粗的圆孔。

村里男人善饮,所饮的是自家酿的红薯烧酒。旧时的村庄,一年所吃的主粮一是稻米,再就是红薯。分田到户之后,曾有许多年,稻谷和红薯连年丰收,即便我们这样的五口之家,毎年挖十几担红薯也是常有的事。红薯除了供人吃和喂猪之外,另一个用途就是酿酒,因此,那十几二十年的光景,可以说是村庄家酿红薯酒的鼎盛时期。

酿红薯酒的过程,工序繁多,时间跨度也长,涉及的各种器物亦多。

起先自然是洗红薯。挖来的红薯经过一番挑选,将那些挖烂的,表皮有很多虫眼麻子的,一律拿出来,所剩的全是皮白个大品相好,装满三两担谷箩筐。这么多红薯,假如一个个清洗,那是费时又费水。村人多是挑到溪圳、池塘、水井及河坝这些地方,每次将大半筐的红薯浸泡在水里,或搅,或踩,或搓,黄浊的泥水被水流自然扩散冲走,这样洗起来就快多了。

洗干净的红薯挑回家,就得用长把铲刀铲碎。铲红薯就在箩筐里直接进行,红薯坚硬,要铲成指头大小确实不易,几担红薯铲下来,一个人难以吃得消,通常是一家人轮流着铲。我也曾铲过,要不了多久,就手臂发麻,握刀柄的手掌磨得发红发痛起了水泡。这活自然以我父亲为主,他也乐于干,从他笑眯眯的眼神里,我们就能感觉得到。这可是关涉他未来杯中喜爱之物啊!

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已在畹灶窝生了柴火,那口平素用来煮潲的大铁锅也洗涮干净了,加了大半锅井水。铲碎的红薯,倒入大锅中,盖上锅盖,煮熟。之后,再一桶一桶舀出来,倒入已经清洗干净的大缸大瓮之中。如此反复,直到这几担红薯全部煮熟入缸入瓮。待冷却后,添加自制的酒药粉,捂盖严实,任其发酵。

若干日子后,几个大缸大瓮已有隐隐的酒味透出来。揭开盖子,里面已像黑酱一般,不时冒泡。凭经验,父母知道,红薯酒糟已发酵好,得赶紧出酒了。

蒸馏红薯烧酒,村人叫出酒。出酒所需的几件器物,村人叫出酒的法器,包括:过缸、罩盆以及连接二者的竹筒。在村里,尽管家家户户都会出酒,但出酒的法器并不是每家都有。或者说,大多数人家出酒时,都要借用别人家的法器。我家曾有许多年也是靠借。

出酒所需的天数,依据红薯酒糟的多寡而定。酒要一锅一锅地出,少则一天,多则两三天。我家一般是连出两天,装满几个酒坛子,能供父亲有节制地饮用一年。

出第一锅酒,母亲最为忙碌:刷洗煮过潲的大铁锅,挑来井水倒入锅中,再一桶一桶舀了大缸大瓮里的红薯酒糟将锅子加满,双手提了沉重的罩盆盖上;在畹灶窝旁放一张矮方桌,将过缸稳当当搁在上面,加满冷水;再拿了竹筒,对准罩盆和过缸的圆孔,略带斜度,将二者连接起来;罩盆与铁锅之间,竹筒与罩盆及过缸之间,所有的连接处都要用和好的软黄泥密封严实;过缸底的流酒嘴子包上一片干笋壳,笋壳尖刚好伸到地面上接酒的瓦坛口。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她才一心一意坐在畹灶窝灶门口烧柴火。

随着满锅的红薯酒糟不断加热,蒸汽由罩盆的圆孔通过竹筒进入过缸的夹层,过缸里的冷水渐渐冒出热气,空气中的酒味也越来越浓。突然,一线清亮的声音响起,晶莹的酒液自笋壳尖落入酒坛。母亲的脸上顿时荡开笑容,她站起身,拿一只白瓷调羹,接一点酒,一抿嘴,连声说:“好酒!好酒!”这时,我们也会学着她的模样,接一点酒尝尝。父亲在场时,更是喜形于色。

酒坛渐满,过缸里的水也要换得勤,将热水舀出来,冷水加进去。邻里们趁此机会,用这热水浆洗衣物。

当品尝的酒味变得寡淡,一锅酒算是出好了。停烧柴火,拆了竹筒,揭开罩盆,将锅内稀汤浆糊一样的酒糟舀出来,倒入空缸空瓮,是以后喂猪潲的调味品。然后,母亲再重复前面的程序,出第二锅酒,第三锅酒……

那两天,从早到晚,母亲十分辛苦。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在灶膛里给我们煨几个大红薯。红薯外皮焦黑,浓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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