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吧,落叶

作者: 孙长江 2015年06月29日生活随笔

如果在家再憋上几天,非得再添一场大病不可!我这样想着。

离家不远处,就是因为举办过2008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沙滩排球比赛才有了点名气的朝阳公园。于是,不喜欢人声嘈杂的我,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走进了朝阳公园,落座在已有几分凉意的长椅上。摩天轮不转了,过山车安静了,几座仿古的玉带桥也十分落寞地横跨在仿佛也已经凝固了一般的一弯水上,懒散的太阳,随意地在空地上扔下一片死静,不尽兴,拣个地方,又扔下一片死静。

总得看点什么吧?

朝阳公园里最多是就是被称为植物中活化石的银杏树。

那就看银杏树吧。树干一律笔挺,树枝枯如干柴。叶子呢?都在地上,厚厚的,棉褥一样,灿灿的,织锦一般。奇怪得很,望着这棉褥,这织锦,没人知道,我怎么就会脱口吟诵起跟这连边儿都不沾的龚自珍《西郊落花歌》中的句子来。“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吟着吟着,很厌恶脂粉气,哪怕是世界顶级的法国香水,也深恶痛绝的我,随口就将“八万四千”后的句子窜改成了“如八万四千天兵衔枚行,满园快哉黄金甲”来。果真,一阵风过来,棉褥织锦里便刷啦刷啦发出怎么想好像都跟我的“壮怀激烈”有点什么扯不断的关系一样的声音来。

交响曲吗?用起自己的语言从来就不怎么讲究的中国人,谛听着这样的声响,是不会去推敲一下,弥望着积淀的厚重,嘴唇一碰,说一句交响是怎样苍白的;协奏曲吗,用词也从来就不嫌铺张扬厉的所谓中国文人们,聆听着这样的天籁,也是不会稍稍费点心思去揣摩一下,面对着这样的从容,拙笔雕虫,来上一句协奏又是如何粗劣的!

应该是一首咏叹!我想,这是一曲苍凉的,而绝非悲凉;凝重的,而不带半点苦涩与沉重的那种咏叹。

嗅着晚秋独有的凉意,我真后悔,春天怎么就会因为随便走在街上,仰起头来就可见到满树满枝的玉兰、槐花而没有想到来这里坐坐,夏天又怎么会因为满地的姹紫、满地的嫣红而怠慢了这里的殷勤?不然,在形象而直观的对比中,我一定会从眼下满地漫铺着的橙黄,融金般夺目的灿烂中,更加深切地咀嚼出从叶轮叶面叶脉中不断洋溢而出的从容、洒脱和旷达吧?

好在,什刹海边上流淌下来的绿意拂过我的脸,存留下的那份浪漫还没有褪尽,更何况年轻时代的我,沦落在大山深处时,一时兴起,躺在拴在两棵树上的排球网中,和长满了眼睛的白桦树对过话呢。

椅上是凉的,坐得久了,身子有些僵,于是站起身来,揉着越揉视线越模糊的双眼,在空旷的园子里,没有方向地走着,释放开没头没脑的闲情。

是的,在这世上,有哪一片叶子不曾青葱过,健硕过呢!

春风一吹,它们便开始迫不及待地从深褐色暗红色的叶包里拱出来,探出鹅黄的小脑袋,惊奇地窥探开外面陌生而纷乱的世界了。接着身子一抖,深褐色和暗红色,掉落在地上,枝头上,就盎然起傲人的盎然,热烈着迸射的热烈。就这样,叶片不断地在变大,颜色不断地在加深,四射着绿色的张扬和告白!

什么枯萎,什么衰落,想它干嘛,离自己远着呢?什么飘零,什么咏叹,提它干嘛,自己的路长着呢?什么淡然,什么矍铄,管它干嘛,美好的梦还多着呢?

果真如是,倒是好事。

可是,“百岁光阴一梦蝶”,一转眼,情愿不情愿,曾经的青葱,忽的就不见了;曾经的健硕,错愕间,不挽不留就道了声“拜拜”;所有的梦想,眨眼间,坠落了所有的缤纷。

你落了,无奈地落了!

用不着哀叹与伤感吧!也不要再说什么赍志以殁,壮志未酬,稀里哗啦地落下一大堆鼻涕眼泪吧?

达观些,洒脱些,总是好的。落了,也就落了,哪怕是被恶风恶雨吹落浇落,或者被那些总认为是由于你的存在才害得他活得还不够放肆的恶人们打落,那又怎样?

落,就落他个干脆、干净,落出点大气概、真气概,落得像个样,像个真落的模样儿!

人心,你是占据不了的;更何况苦菜、苦瓜、苦菊、苦药、苦果吃得太多,已经变得苦味十足了的中国人的心!

不必再发如龚自珍一样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咋听都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粉骨碎身心不惩”一类的阔论了;谁会认为少了你世界就会枯萎?更不必如刘老夫子那样,都活到了“暂凭杯酒长精神”的境地了,还呼号着“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一类的壮烈了;没人会相信自己脚下的路是在有人开辟之后才平坦的!

缄默吧,在缄默到来的时候!

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竟然出了园子。猛地想起喜欢了一辈子说了一辈子真话的涅克拉索夫来。他说,对,是他说的,“活得匆忙,来不及感受”,讲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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