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太

作者: 杨键2021年05月20日心情文章

我的邻居是个残疾人,早退休了。早些年他的岳母从皖北来他家里,这位皖北来的老太太有六个儿女,儿女们商量好了,一年之中每家给老人住两个月,这样我每年都能看见这位老太太,满头白发,慈祥地坐在枇杷树下,没人跟她说话,连她的那些外孙们也不理她,她在他们的吵闹声里就像那枇杷树干一样沉默。每次她要到下一个儿女那里去,邻居们给她穿好了衣服,背上一个小包裹,好像是送一个小儿踏上流浪的旅程,但不久我又能看见她回来,好像一架旋转的老水车又转到了这里,满头白发,慈祥地坐在枇杷树下。

吴昌硕晚年画的枇杷润润的,大概这就是枇杷治咳嗽的缘由了。《花镜》上说:“枇杷叶如驴耳,凌冬不凋。”我喜欢枇杷叶,因为它四季不落,有些叶子可能终生不落,这就是它的神妙之处,枇杷树结的果子黄黄的,由这些如驴耳一样的叶子衬托得格外好看。

我的邻居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每年在他们家住上两个月的母亲,早已在他们的身上成了漂泊之物,而母亲这条河流,也在他们日渐贫瘠的心里快要干涸了。老母亲坐在枇杷树下打盹儿,她还可以坐多少年?她的眼睛那样明亮,那是一双来自皖北乡村的眼睛,她打量着尘世已快九十年了。枇杷树虽老,但却没有多少阴凉。她沉默着,一天说不上三句话。

有一天,老太太忽然心生一念,要回老家,她说她要回老家去死,不能死在异乡,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了,可是没过三个月,老太太在一个大清早又由她的儿女们护送着回来了,好像枇杷叶一样不落,老太太没有死,她又回来了,满头白发,慈祥地坐在枇杷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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