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

小街上有个人，总是干净体面地站在那冲人微笑。他的年龄，不好猜测，估摸在三十岁左右吧。他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奶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人们叫她于奶奶，他姓于大抵是不会错的，但人们私底下都叫他傻子。

只要天气情况允许，不刮风不下雨，上午11点或下午5点左右，他都会出现在自家院门口，这段时间他奶奶应该正在做饭，他也许是没人看管、陪伴，便站在门口晒晒太阳、看看街景。他从不乱跑，就那么老实巴交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站在那，只保持着一个姿态，见谁都是乐呵呵的，笑得阳光灿烂。

他和奶奶两个人生活，住在小楼里。小楼不大，独门独院，上下两层，祖孙俩住楼下。能住这样的小洋楼，都是些家境不错的人家，至少用阿Q的话说，家里曾经阔过。于奶奶不爱说话，遇上熟人有时也只是点点头。她没有工作过，靠什么生活？有家底？靠变卖家产得些钱？看着又不像，于奶奶从不抱着东西跑委托行、文物店什么的，连废品都很少卖，可是日子过得居然十分殷实。如何看得出来，一是于奶奶和孙子穿戴整洁、体体面面；二是他们家倒的垃圾里，不时有一些高档包装的奶粉、饼干、罐头之类的空铁盒。这在当年都是稀罕物，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后来据街上的老人们讲，于奶奶的儿子儿媳都在香港，虽然没有回来探过亲，但不时地寄钱寄物。

于奶奶似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孙子上，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管教得服服帖帖。如果他偶尔出门，一定是和奶奶牵着手。老太太是小脚女人，走路不快，他任由奶奶牵着，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小街上的老邻居都很善良，和于奶奶打着招呼，没人戏弄她的孙子，更不会欺负他。他也从不招人讨厌，只是笑，开心幸福地微笑。

“文革”开始后，相当一段时间，他们家风平浪静。当年的街道，无论是办事处还是居委会，都是些上了点年纪的大娘，没工作，也没文化，这些人平时戴着红袖章，东家长西家短无所不知，保洁治安无所不管，其实也就是跑跑腿、传传话。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街道大娘盯上了于奶奶，他们家有海外关系呀！于奶奶成了被监管的对象，每天被叫到居委会报到，接受审查学习。在那段时间，她那没人管的孙子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他是怎样从楼里走失的，人们不得而知。于奶奶像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始终没见孙子的踪影——他从此在小街上消失了。几个月以后，于奶奶也在一天夜里自杀身亡，据说她穿戴整齐，吞了大把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