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里有彩虹

作者: 曹文润2021年05月20日生活随笔

每次我从居住的小区出门,总会习惯绕过离顺城巷老家最近的一个书报亭,舍近求远走到南门口,去从一位熟悉而陌生的白发阿婆手里买一份《达州晚报》。自然,这是出于对年迈阿婆的一份同情。老人家按理应该在家抱孙子享清福,要不是遇到什么因难,她这么大把年纪,谁愿意来干这份挣钱不多的苦差事?不知为什么,自从我母亲去世后,这些年,我在故乡的大街小巷遇到任何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都会觉得很像我母亲,而心生亲切与敬爱之情。

记得是个冬雨纷飞的寒冷早晨,我没有在街口看见一直在那里卖报的白发阿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大概今天他是第一次卖报吧,他抱着一大叠报纸,拘谨地站在巷口的电线杆下,也不好意思吆喝,只是微微扬起一张稚气未消的脸,以腼腆的微笑迎着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行人。他的脸颊有些病态的苍白,两只手紧紧地抓着用透明塑料袋包起来的报纸,肩上挎着白发阿婆以前背的那只打补丁的旧书包。

难道他是白发阿婆的孙子?

我走上前去买报时,才看清楚原来少年是位盲人,他的两只无法聚焦的瞳孔虽然空洞眸光散乱,却透出一缕真诚与友善。我拿了一份报纸掏钱时,才发现钱包里和所有衣袋里都没有零钱,连十元钞也没有。我只好递给他一张百元钞票,并解释道:“对不起,我真的没……零钱。”盲少年愣了一下,伸过来接钱的手缩了回去。晚报8毛钱一份,也许他感觉到为我找回一大把零钞不方便吧,稍微迟疑后,他朗声笑道:“没事,那,您就明天给我吧。”不知为什么,我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突然升起一层羞涩的红晕。我想大概他是有些不熟悉卖报这活儿,还有些笨拙吧,所以难免有点紧张和激动。“那好,明天我一起给你。”我回报了他一个充满真诚的微笑,尽管他看不见。但他一定可以感受到。

在我转身离开的刹那间,我突然感觉到盲少年眼眸中的笑意如此动人,犹如春日的灿烂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在这个寒风刺骨的早晨,我心里却漾溢着一缕暖意如春的温馨。  的确,被人信任是一种幸福,而信任别人更需要勇气。

实话说,在我对盲人有限的印象里,总是把他们和那些蹲在街头巷尾算命测字、或给人推拿按摩的联系在一起。但眼前这位卖报的盲少年,让我深信他与正常人是平等的,拥有一颗美好的、犹如山涧溪流般清澈纯净的心。

我拿着报纸匆匆离开了站在寒风中的少年。岂料,从此我却没能再见到他。

记得当天晚上我因为有急事离开达州回成都去了,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当我回到达州,次日早起,还特意在口袋里揣着零钱,一大早就来到熟悉的路口找那位卖报的少年。奇怪的是,一连几天竟然不见他的踪影,而那位白发阿婆同样也没有再出现过。这个因我一时疏忽而无意中犯下的错误,使我非常难过自责,我想我欠下了一笔难以偿还的债务。时至今日,我仍然深感愧疚。区区几毛钱,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令我不安的是,那位盲少年也许刚刚走出校门,初涉社会,第一次卖报,想自食其力,对我这个陌生人怀着信任,却被我“欺骗”了,他纯净的心灵一定会因此对这个无法看清的现实社会产生怀疑和不信任。这种精神上的伤害,无论用什么药,花多少钱都是难以医治的。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我一直没有看到那个卖报的盲少年出现在达城街头,他就像晨风中的露珠,似乎永远从这个城市消逝了。我心里空留一道深深的犯罪感。如今每当我经过南门口时,还会下意识地扭过头,看看那个行人拥挤、脚步匆匆的喧嚣街角,我的眼前就会立刻闪现出盲少年那双充满信任的坦诚双眼,闪现出那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的明净微笑。这样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加深了我内心隐隐的负罪感。盲少年那闪烁着人性之美的眼光,犹如狂风暴雨后的一道安静明亮的美丽彩虹,让我看见了善的希望,也使我在努力做一个有悲悯情怀的人时,尽管踽踽独行,却已倍感欣慰与鼓舞。那眼里的彩虹似警钟,更似炉火,时时令我警醒,时时温暖我心,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以诚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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