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影像

作者: 谭剑2021年06月07日生活随笔

记忆中的小镇,是我孩提时的整个世界。

约摸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带我去镇上赶圩,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过了一座山,再拐两道弯,就到了一个高坡前,父亲见我赖着不肯走了,忙爱怜地躬下身子,让我骑在了他的肩上。上到半坡,突然从坡背面方向传来“嘀—嘀”几声响,响声短促、清脆,却又是那般悠扬,立时就把我的一对小耳朵拉长了。父亲告诉我,那是汽车喇叭的叫声,汽车就在小镇上,小镇就在坡背面。

我把头伸得老长,只想早一点看到坡背面的景象。直到上了坡顶,一眼望见小镇就矜立在山窝窝里,一栋栋青砖黑瓦的平房,几乎把地面的空隙填满了。我还看到了一条夹缝似的马路,马路上有二三辆车像鱼一样正缓慢地驶离小镇……

——这最初的影像犹如一幅水墨画,或一幅安静的素描,印刻在我年幼的记忆里。

那天,父亲牵着我的手在圩场转,当来到镇里办的饮食店门口时,刚刚还屁颠屁颠的我陡然间又不肯走了。父亲见我一双鬼灵的小眼睛正瞪着饮食店窗口摆放着的油饼,立马找到了答案。父亲似是有些不舍地摸出一角钱,买了一个油饼递给我。油饼贴在我的小手心软柔柔的,我张口就咬了它一个大窟窿……

我边吃边想,镇里真的好,有汽车看,有好的吃。

直到小学毕业考上初中,我离开父母,开启了在镇上的读书生涯。可能是正处于长身体的年龄的原因,我总感觉饿得慌。一日趁午休时逛圩场,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一角钱,正好可以吃一碗米豆腐,一双脚便在一个卖米豆腐的摊点前停下了。摊主是婆媳俩,很是热情地招呼我。媳妇揭开锅盖,我看到奔腾的热气下面有半小锅白哗哗的米豆腐,口水立时就涌了上来,但嘴上却说了句:“才这么一点点?”

小媳妇似是有些惊诧,望着我这个小不点,说:“你要是能吃完,就不收你的钱!”

正是冲着这句话,我的大胃崭露峥嵘。我稳贴地坐下来,安静地吃,连吃了五六碗。半小锅米豆腐被我吃完了,摊桌上的小半瓶辣椒粉也被吃没了。

我自个扶着腰,站直身来,就要走人。小媳妇一把拉住了我:“你还没交钱呢!”

我眨巴着眼睛,有些不解:“你不是说吃完了不收钱吗?”而后又怯怯地说:“我只有一角钱。”

这时老婆婆走过来了,她从身上掏出一方手帕让我先擦擦因吃得过于兴奋冒出的满头大汗,而后细声细气地笑着“骂”我:“你怕是饿痨鬼投胎哟!这回就交一角钱算了,下回就不行了。”

我如遇大赦,看了慈祥的老婆婆一眼,撒腿跑了。

几年后我到县城上高中,回小镇的机会就少而又少了,但走出校门在家待业的那几年,每逢赶圩的日子,我都要逛逛小镇。记得圩场东北角的一条斜巷里,住着一窝美女,领头的是一个大眼睛姑娘。我时常往斜巷口转,唱那时的流行歌《走过咖啡屋》,还有《当我想你的时候》。一次,我碰见一伙强人光天化日之下抄斜巷口附近的一家店子,男主人站立一旁眼神呆滞,女主人双手抹着眼泪,她身后躲着两个小男孩正扯着她的衣后襟哭泣。围观的人其实很多,但无人言语。这激发了我好出头的天性,我想,在他人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就是最大的善良,便冲了上去。那一刻的我,内里一腔正气,外表一身匪气,硬生生地挡在店子门口,像一尊门神,威风凛凛。

初生牛犊突如其来的勇猛令这一伙强人秒怂。

当事情平息下来,我陡地发现大眼睛姑娘和她身边的两位美女正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我,在我的记忆中,这一窝美女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拿正眼看我。与她们对视的那一霎,我感觉自己长成了男子汉。

后来,我到了城市谋生,离小镇便越来越远了,只在春节期间回家时,才偶尔上小镇看看。小镇在二十多年前就建成了综合农贸市场,当年的圩场便不复往日的热闹了,青砖黑瓦的平房也早被四五层的钢筋水泥楼房所取代,那条美丽的斜巷已不见踪影,只是伫立在斜巷口的位置,曾经的青涩记忆总在心头蓬勃鲜活。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我所生活的城市下了一场大雪。我突然就有了踏雪的兴致,吹着口哨,一个人晃荡在大街上。在这样一个寒冷的白夜,在这样一个远离小镇的山城,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三个美女,领头的竟然是当年的大眼睛姑娘!我的心“咚”地一声就要跳出来,我的脚步轻飘飘的,生怕踩醒曾经纯真而又懵懂的梦。

三个美女说笑着,欢跳着,好几里的长街,传入耳畔的是“沙—沙”的踏雪声,仿如当年斜巷口小闺蜜们的喁喁私语……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