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作者: 臧公建2021年06月17日情感驿站

时光荏苒,进了腊月,又一个猪年即将登场。

生于70年代初期的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小时候家中杀猪过年的情形:幼时的记忆,浓郁的年味, 那肥得流油的肉片,一想到喉咙就会不自觉地蠕动着直想咽口水。

我生在皖北萧县一个偏僻的村子, 小的时候,每一户人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一年到头忙着农活,生活极其清淡,饭菜里难得有几点可怜的油星。记得有一年三大伯在春天给我们几个孩子用铁条做了几个叉子,说是可以插饺子,一直都没有用处,只等到过年才有机会试用。如果遇见有油水的汤菜,必然以最快的速度将碗里的菜一扫而空,用馒头将碗壁擦了又刮,砸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因此,宰杀年猪就成了幼时的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这天可以大快朵颐,让“草肚子”能有一次油荤满肚的机会。

我刚刚有记忆的时候,父母每年年初都会到集市上抓头小猪崽回来饲养。那时,猪在家庭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汉字“家”就是在屋檐下喂一只猪,足见其在家庭中的分量。

那时养猪不图赚多少钱,主要是能够积攒粪肥。平日里剩饭剩菜、刷锅的泔水甚至杂草都倒入猪圈里喂猪,再将那些庄稼叶子、麦秸、烂草和家中的生活垃圾倒入猪圈里堆上土,连同猪自身排出的粪便,混合到一起,借着猪的来回踩踏,将粪肥压实、发酵,一圈满了就清出来堆到一边,待到种麦子时,猪圈产生的粪肥撒到地里都是上等的有机肥料。“养猪不赚钱,回头看看田”就是这个道理。年底了,将已经养肥养大的猪宰杀掉,留下一小部分自用,剩余的全部拿到集市上或者村里卖掉,一家人可以解解馋,还能换点钱补贴家用。

记得那时如果出售一头整猪,得费力跑很远,到公社食品站,还不一定卖掉。所以每年腊月二十前后,家里的猪就会被杀掉。在杀年猪的前夜,母亲总是翻来覆去地不能安稳地入眠,仿佛有什么揪住自己的心似的,年年都如此。父亲是懂得母亲无法入眠的缘由,毕竟从小猪仔开始喂,每天都要与它说无数次的话,猪也甩动短而粗的尾巴通人性一样地哼哼着,仿佛在回答女主人的问题似的。有了感情不舍总是难免的。但现实很无奈,母亲只有在宰杀时候念念有词:“猪,猪,你别怪,你是人间的一道菜,愿你来世做人早投胎。”

在我们村里,我二大爷是个技术高超的屠夫,他有一整套杀猪用具:包括一把长长明晃晃的闪着光的尖刀,刀脊背处一道浅槽子,说是放血用的;一口烫猪用的大铁锅;拱形的刮刀;一根头弯成钩子的铁条;两根翻肠子的细竹棍;其他还有挂猪的钩子,捆猪的麻绳,一方磨成月牙的磨刀石。

等到杀猪的日子,母亲会早早起来给猪准备一顿好饭,不让它做饿死鬼,年幼的我基本上是在烧火,烧一大锅开水留着烫猪。收拾好的猪被抬着放到板子上,大伯会按乡亲们要求的大小把猪肉分割, 以略微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给大家。当天,左邻右舍都飘出了诱人的肉香,一个村子都洋溢着欢乐的年味。一些不能吃的杂碎留在地上,村里的狗跟着开了荤腥,提前过了个肥年。

冬日天短,一切收拾完毕,日已当午,二大爷擦拭好刀具,装进包里。父亲端来一盆热水,招呼着大家洗罢手,热情地请进屋里,都跟着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此时,母亲已经做好了饭菜,那些留着过年待客用的“硬菜”是舍不得动的,不过炒几个青菜,再割点脖梗处的肉和冷却后的猪血炖锅杂烩菜。那时都喜欢脖颈处的肉,管这叫“槽头肉”,吃起来特别香。庄户人家平日里伙食清淡,母亲做的那些菜已经算是大荤了。几个人喝着酒,就着这些简单的菜肴,吃得有滋有味,喝得满脸放光。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还说说一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

当时在我们老家的传统是男人在屋里吃喝,女人和孩子们是上不得桌的。母亲会在锅屋的案板上给我们每人盛上一大碗带肉的杂烩菜让我们先吃着,母亲却不急于吃,而是盛上菜分头给爷爷奶奶及左邻右舍送去。

每逢年关杀猪,除了惦记吃肉外,最有意思的就是玩。二大爷将猪尿脬割下来,迫不及待的我们赶紧上前接过还有温度的尿脬,倒掉里边的猪尿,不管它那浓浓的臊味道,大家轮流对着入口处就是一通猛吹,一个个的脸涨得像猴屁股似的通红,腮帮子鼓得像青蛙。几个人换下来,猪尿泡逐渐膨胀,对着墙上揉揉,再吹,就变成个西瓜大的气球了。用线绳扎紧口,到门前的空地上和那些前来看热闹的小伙伴们踢着玩,尿脬上残留的猪油极易沾土,一会儿工夫就脏乎乎的,可我们全然不顾,依旧踢得兴高采烈,任其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脸上碰来碰去,或者拴到一根长棍上像个灯笼似的挑着。

还有一种玩法。杀猪的废水里面还会残存一些油脂,我们这些孩子捞上收集一起,放到猪蹄甲外壳里,做成一个小灯,用火点着,四处走动,就这样我们在外面玩得昏天黑地,其乐无穷。

多年后参加工作,偶然听说,槽头肉居然致癌,不免惊出一身冷汗。回家和父母与乡亲们谈起,他们都笑了,说现在的猪跟那时候的猪一样吗?那时候的猪都是本地土猪,喂那么长时间吃得是粮食,菜哪里有毒去?现在的猪喂的都是猪饲料,几个月出栏,上哪再找那三指膘的土猪肉去,都薄薄的一层膘跟纸似的,哪还有猪肉味啊?

就是,除了记忆中,我还能去哪里再寻到那喷香的猪肉,欢乐的猪尿脬以及那浓郁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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