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个鸡蛋的美丽生日

作者: 黎燕 2015年07月14日亲情文章

许多年过去后,我无法忘怀母亲为我过的生日——没有热闹的生日庆典,也没有心仪的生日礼物。只有母亲和我,一个煮熟的鸡蛋,还有简单而神圣的生日仪式。它,那么温馨,那么美丽。永远地激荡着我的情怀,永远地张扬着青山绿水,永远地沸腾着母爱的一往情深。

小时候,家里生活十分窘迫。爸爸每月的工资很少全额拿回家,甚至一半也拿不回来。开资的日子,就是我家还债的日子。这家50,那家30,七下八下,就所剩无几了。因而,下月的生活,须靠继续借债维持。捉襟见肘,永无止息,哪个人能有好性情呢。母亲的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电闪雷鸣的。奇怪的是,她对五个子女的生日却记得一清二楚,到了生日这一天,就有一个煮鸡蛋,在香喷喷地等着你。

那时候,怎么那么多的粗粮啊!上顿下顿的,由仓库储存的,粮站供应的陈高粱米,米粒粗糙,拉嗓子眼,一日三餐地吃,长年累月地吃,就吃伤了。现在为改善饮食结构,一些人喜欢偶尔吃,我一见就呕,即使忘本,决不问津。

那时候。就盼年,还盼着来亲戚。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可以吃上煊腾腾的白面馒头,油汪汪的炒菜或炖菜了,就让我和弟弟妹妹其乐无穷了。我更盼的是过生日,能独享一个平日里见不到的煮鸡蛋,母亲也比平日和蔼得多。精神与物质的双重满足,那一天,就格外金光灿烂,如在云端。

到了生日这一天,通常是清晨,我被母亲叫到厨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等待母亲的这一声召唤。我从卧室连蹦带跳地蹿到母亲的身旁,喜不自禁地喊了声“妈!”母亲的脸上浮现了平日里没有的笑容,眼神也比平日柔和多了。她把湿漉漉的两只手用抹布擦了擦,之后,用手拽了拽我的衣襟,抻了抻衣领,不无高兴说:“个子又窜了不少,好啊,好!”母亲少有的亲昵,让我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眼前就有好看的花朵盛放。母亲说罢,转回身去,从裹着的毛巾团里拿出了一个熟鸡蛋。这时,她收敛了笑容,脸色也严肃起来。我知道,按照惯例,母亲给我过生日的仪式就要开始了。一股神圣的气氛弥漫而来,我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收腹挺胸,并将自己的目光,透过厨房的玻璃投向远方。其实,所谓的远方并没有多远,由于家属楼的阻隔,也就几十米吧,仅是我的意念而已。母亲挪了挪脚步,身子紧贴着我,她的气息将我裹起来,好温暖,好熨帖,我腾云驾雾般开心,却不能笑也不能动。因为,母亲正用她手中温热的熟鸡蛋,郑重其事地从我的头顶,脸颊,脖颈,脊背,一点点向腿脚轱辘下去,还一遍又一遍地字正腔圆地念叨着:“孩的生日,娘的苦日,祈求老天,赐福燕儿,平安健康!”动辄呵斥,打骂我的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斯文,这样的虔诚,这样的呵护。一股热浪排山倒海地在心中腾地涌起,奔向我的喉咙和眼眶。母亲啊,你知道吗?我与你血脉相连,你为什么像外人,离我那么远?一年364日,对你的大女儿从没有好脸色,更不用说亲近了,这让我的心里好痛;只有过生日这一天,你才是爱我亲我的妈妈啊。想来,你整天凶巴巴,恶煞煞的,那一定是生活困顿的。我是你的长女,不替你分担忧愁不说,还责怪你不疼我。此刻,五味杂陈,勾连着如潮的泪水,在少年的心里翻腾。

母亲结束了她的庄严仪式后,吩咐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个愿。我便乖乖地模仿母亲的样子,在心里暗自发誓,黎燕,你一定要努力,要有出息,让父母和兄弟姊妹过上好日子!

等我睁开眼睛,母亲把熟鸡蛋递到我手里。仿佛一场梦,刚才那个温柔体贴的母亲飞走了,不见了。眼前的母亲一脸的怒目金刚,严厉地呵斥我:“到外面吃去,要是惹着弟弟妹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离上学的时间还有好大一会。

手里攥着带有母亲体温和手印的熟鸡蛋,一溜烟地跑到街区的树趟,心里还没走出刚才仪式的庄重,母爱的温润。看天,天蓝如水洗,朝霞似彩锦;看地,大柳树柔枝轻拂,绿波微漾。就怅然:那困窘的,冷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走到头,让每一个日子都如生日,这般祥和,这般飘逸!

到底是小孩子,思谋了一小会儿,就迫不及待地剥皮,享受口舌之福了。

那时候,一个熟鸡蛋在我眼里,是世界上最美的吃食了。桃红的皮,雪白的青,灿金的黄,光滑细腻的纹理,荡气回肠的浓香,奇美无比,妙不可言。

自从考上高中在学校住宿,后来下乡,回城,结婚,生子,两个儿子都结婚了,漫长的岁月里,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心理上,我离母亲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近。

至今,尽管要啥有啥,过生日的时候,我仍沿袭了母亲的传统,静悄悄的,煮2个鸡蛋。

就觉得,这样静谧,安妥,温暖,美丽,多么合乎我的本性,母亲为我过生日的情境,就历历在目。

我知道,有一种母爱,是开在困难岁月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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