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作者: 吴克敬2021年07月20日美文阅读

我从乡村走进城市,也有二十几个年头了。我生活的西安,是个比较干旱的地方,城市居民用水,一是来自秦岭黑河水库的地表水,二是来自渭河以及浐灞两河之滨的深井水。这样的水,都是有限的,而被乡村人称为无根之水的雨水,对于城市来说,似乎并不怎么重要,天旱了、天涝了,城里人是不愁吃水的,便是生在城里的花草树木,因为有人打理,天旱了,有专人拉水浇灌,是不愁被旱死的;倒是天涝的时候,有被雨水淹死的危险。

城里人说了:鱼是喂死的,花是浇死的。

此说不谬,水多了,草木的根系会烂,烂了就会死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呢。所以城市是不需要大水的。然而天雨并不以城里人的意愿为意愿,该下的时候还得下,稍下大点,城市就是一片灾难。最突出的表现是,城市的交通不畅了,疙疙瘩瘩,到处堵车;严重的时候,城市的一些低洼地方,水涝成灾,房塌了、楼倒了,死人也就成了必然,这从新闻报道中,很容易看得到。

那么乡下的雨呢,这种被老百姓称为“无根”的水,其珍贵程度,正如谚语所说,“春雨贵如油”。乡村生活,雨水就是如此重要,特别是对一些水利设施建设相对薄弱的地方,老百姓是要靠天吃饭的。干旱是乡村社会的最大灾难,天不下雨,地里即颗粒无收、没有收成,老百姓只能饿肚子了。随便一个地方的编年史,看得到的灾难,多是干旱一类的记载。

我曾生活的乡村,在古周原的扶风县,差不多就是靠天吃饭的,个别的地方,不仅庄稼要靠“无根”的雨水来润养,便是人畜用水,也是要“无根”的雨水来解决了。

天度镇的杨吉岭,有我的亲戚在那里,走亲戚要到他们那里去。他们那儿没有河流、没有泉眼,向地下掘井,几十丈地掘下去,依然见不到水,他们就只有饮用“无根”的雨水了。然而“无根”之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何收集雨水,就成了一件天大的事。聪明的祖先,很早就发明了水窖收水的方法,所以家家都要为了生计,给自己家打一眼水窖。打水窖是件技术活儿,不是随便向地下掘进、打出一眼水窖就能用的,还有一个艰巨的钉窖工程要做。

我的亲戚家分门立户,分出去的一户,要打一眼新窖,我被叫去帮忙,打一眼口小腹大的水窖没怎么费劲,三两天就打好了,而钉窖则用了多半个月。

这是水窖可以蓄水的关键,用一根百年的酸枣树干,砍削一根镰把粗的木扦子,在窖底和窖壁上,像是钉梅花桩一般,钉出一个一个的窟窿眼儿。这种窟窿眼儿可不能浅了,差不多得有尺把深,钉出一个窟窿眼儿,就用早已准备好的红胶泥,搓成与窟窿眼儿一般粗的泥杵,插进窟窿眼儿;然后再用一个百年酸枣木做成的木槌,一直地捶打、捶打、捶打……确信红胶泥完全钉死在窟窿眼儿里,这才作罢,然后去捶打下一个泥杵。

所以要用酸枣木的木扦、酸枣木的木槌,是因为祖先传说,酸枣木有镇水的能力。

所以要用红胶泥杵填塞钉出来的窟窿眼儿,还是因为祖先传说,红胶泥最为收水。

对此我深信不疑,乡下孩子,小时都有玩泥炮的经历,黄泥的泥炮,就不如红胶泥的泥炮收水,仅摔在地上的炸裂声,也是红胶泥的响。不过,钉窖的红胶泥用量很大,要到村外深深的土壕里,搜取其中的红土层,来来回回拉八九车,碾碎拣出其中的礓石,兑上水,搅拌均匀;然后醒上两日,再用拇指粗的钢条,一遍遍地抽打,抽打得又筋又细,才好搓成泥杵,来做钉窖的材料。一眼水窖要钉多少泥杵才好呢?那实在无法计数,密密麻麻,差不多一个泥杵挨着一个泥杵,都是钉在水窖底和水窖壁上的泥杵了。这么钉过的水窖,收进来的“无根”水,才像有了根一般,滴水不漏地收藏在水窖里了。

水窖的窖口,不是砖箍,就是石砌,高出地面半尺来高,都要装上窖盖锁起来。

我回想着水窖口,对照的是城里布满大街小巷道沿根儿的雨水井。铸铁箅子的雨水口,如收纳“无根”水的水窖口一般,承接的都是雨水,然而城里的雨水口每每把纯净的“无根”水都化作了废水,而乡下的水窖口,把“无根”水都收纳为造福人畜的饮用水,这个差别太大了,能不能有所改进,还真值得我们思考。

当然,“无根”之水有时也会泛滥成灾,无论城市,无论乡下,都在所难免。好像这些年的水患,比之过去还多了许多。这是为什么呢?是现在的雨水比过去多了吗?科学的数据在网上一查即知,现在的雨水不仅没比过去多,而且还在逐年减少。为此我就想了,我们人为了自身利益和欲望的需要,向天伸的手太长了,把天给欺了!

人是不可以欺天的。人若欺天,天必欺人;人不欺天,天不欺人,这个理可还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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