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年忆

作者: 孙江林2021年07月26日情感日志

腊八一过,关中乡下的庄户人家,手头活路能赶的赶,该放的放,心里便开始盘算过年要备的年货。他们知道在城里工作的孩子喜欢吃什么,逢集往镇上县上跑得勤了,做老人的,心劲儿十足,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美滋滋的,眼角的鱼尾纹里溢满笑意。

远在南京的我,每于此,脑海里便会回放幼时父母为我们忙年的许多景象。

扫舍。就是打扫卫生。母亲将房间的被褥枕头、衣服针线笸箩等从这个房间搬到那个房间,用一根旧竹竿挑上旧抹布,将房屋里外、楼板四角的蜘蛛网和灰迹擦干净,然后用脸盆泡上白土水,搭梯子用抹布将白土水涂到墙上。房间处理完了,再清理粉刷院墙。白土取之于村南头沟底的一层料礓石下,数百万年不曾被污染,粉白酥细,用水一泡,尽皆融化。白土水粉过的墙,干后显现出面粉一样的白,在院落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芳香。

漤臊子。这是父亲的活路。岐山臊子面上了《舌尖上的中国》,看似高妙绝伦,事实上关中庄户人家个个会做。以三斤肉为例,先在锅内倒半斤菜油加热,倒出晾凉;然后将肉丁倒入锅中翻炒至锅内油水见清,放入生姜、八角、葱段,加醋将肉基本淹住。加热冒泡后用慢火煮至七八分熟,将晾在一旁的熟油添进锅里继续用文火煮至肉烂,然后加盐,文火煮几分钟,加辣椒面,再煮两三分钟,关火即大功告成。将面下好后,单盛一盆冷水激泡,挑少量面到碗里,浇汤即可食用。臊子面在关中是招待贵客的佳品,加上关中小麦生长期长、含铜量高,吃起来爽口美味,同时还有祝福长寿的意思在里面,吃在嘴里美在心里。

蒸馍。蒸馍的日子一般是腊月二十七到二十九,工作量很大,印象中是父亲母亲一起合力完成。关中习俗,正月里的蒸馍,走亲戚、待客加上自家吃,能吃到正月十五以后。蒸的馍有千层卷、圆馒头、方馒头、熟面包子、萝卜丝包子、糖三角等,有时候母亲还会制作一些老虎、小鸟、鱼、小兔子之类的“小动物”,并在不同位置用红色颜料点上红点,象征吉祥祝福。蒸馍时,伴随着风箱的“吧嗒”声,几乎整整一个下午,厨房和院落都弥漫在蒸汽之中。

几件大事忙停当,母亲让我到街道商店买几张粉帘纸,自己熬制一勺浆糊,开始换窗纸、贴窗花。母亲没有上过学,但心灵手巧,我不知道有什么工作能难住母亲。从纺线、织布、做衣裳,到打理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再到播种、收割、打场,几乎所有的农事家务事我都有关于母亲劳作的宝贵记忆。母亲剪的窗花水准很高,剪的招财童子喜眉笑眼,活泼可爱;剪的鸡鸭鱼兔生动传神,栩栩如生;母亲经自己琢磨和打听,后来能将“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镶嵌在五朵带花边的“葵花”之中。

窗花贴好,一个清爽整洁荡漾着泥土芳香的农家院落便充满温暖祥和的幸福感。大年三十下午,母亲让大哥和我带上镰刀,到村里的沟边塄畔找柏树砍些柏朵朵,回家后在每个门头插上两支,然后将其余放在院落里。晚上母亲撺掇全家人在奶奶的卧室包饺子,并将一分钱硬币包在某个饺子中。大家都希望能吃到那枚代表一年幸运的钱币,而能吃到那钱币的,似乎总是大哥。

最最温馨的记忆便是大年初一清早了。外面的天还完全黑着,大哥就喊我和弟弟们起床,说初一起早一年起早,说要点柏朵朵了。我这才注意到父母早已在厨房忙早饭了,风箱均匀地拉着,能闻到陈醋、炒蒜苗、豆腐等杂和的香味。母亲说:“衣服在你们的枕头边,换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棉袄新棉裤都是母亲缝制的,穿上后无比温暖。大哥已点燃放在院落中间的柏朵朵,香味弥漫庭院。大哥跨过燃烧的柏朵朵,我和弟弟们也跟着跨过。大哥说,从柏朵朵上跨过,全年身体不生病,能心想事成红火一年。

母亲让我端上头碗臊子面,到门头和土地爷的龛像前泼汤,意思是让祖先和土地爷先吃,保全家新年幸福。然后再浇一碗面,让我端到供奉爷爷遗像的柜桌上供了。接着,全家人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臊子面。村里已传来远近不同的炮仗声和小伙子擂鼓击镲上门送祝福的“咚嚓”声了。初二开始走亲访友,初二是大姨家,初三小姨家,初四舅家,初五是我家待客。种种景象如在眼前。

岐山是周文化的发祥地。这些年俗在关中大约已绵延了数千年。我不知道哪些是源头即有,哪些是后来添续,其中的许多讲究和含意是否有变化,但我能确定有一点肯定亘古未变,那就是华夏民族祈福平安、勤劳善良、尊长爱幼、团结协作的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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