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一条鱼

作者: 提诺 2015年07月20日情感美文

在我胸脯朝下平躺在水面上的一刻,包围身体的陌生感揭露了我许久没游泳的事实。

倒不是说在这段时间完全没有接触过水。去过水上乐园,去过海边,泡过澡。但是真正的泳池和以上这些都不一样。一方面是气味,让我不得不把游泳这件事本身庄严化,提醒着我我来到这里便是来游泳的,没有别的目的。另一方面是人。在去水上乐园或海边时我所关注的是与我同行的朋友,而泡澡的时候大脑则在蒸汽下呈放空状态。而在泳池,周围都是陌生人。而在陌生人中,却又似乎能找到与自己有着共鸣的人,和没有共鸣的人。

夜晚的泳池十分安静,以击拍水的声音为主旋律以及少许人声作装饰音。泳池的浅水区边缘靠着几位穿着花裙子的中年女性,对着水面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她们似乎并没有真正游泳的打算。其中一位妇女在水里蹬着自己的双腿,仿佛在做某种锻炼。浅水区另一侧的角落有一对年轻的父母。母亲将双手抱在胸前一言不发。父亲则皱着眉头,对抱着浮板战战兢兢的小男孩说:“你是男子汉吗?下水有那么难吗?” 而在这家人旁边则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郎,身穿翠绿色的比基尼,在水里扑腾着,活像一只找不到组织的美人鱼。直到一名王子过来解救她,拉着她的手,指引她往前游。

除了这些人,剩下包括我在内的四个人,是真正在游泳的人。我们在水中和彼此擦肩而过,有时候距离近了便会稍微转变方向游,如同汽车换道一样,竟有种不约而同的默契。四个人都不停歇地缓缓游着标准的蛙泳,四个人都如同参加什么仪式似的戴着深颜色的泳帽和泳镜。四个人从头到尾除了专心游泳以外一言不发。当我潜入水中时,看到同样在水中的他们,像一条条鱼。剩下的人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双腿,因此他们都是人,只有愿意将头颅完全浸入的我们是鱼。

这当然是建立在对鱼的偏见上,和对我自己身体状态的偏见上。首先,我默认鱼也许是会思考的(我只是不能肯定鱼是否能在水中思考如何写完一篇文章或者解决某个人生问题)。其次,我相信许多体能比我稍好的人,或者是专业的游泳运动员,能毫无障碍的在游泳的时候连贯地去想问题。

因为我的思绪,竟然在游泳时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水上面,有氧,理性;一部分在水下面,无法呼吸,潜意识浓烈。在水下的几秒钟,有与世界隔绝的快感,情感强烈又发自本我。但若不去水上面换口气,便连进入水下的条件都无法取得。

这让我想起了菲茨杰拉德,卡佛,甚至是爱伦坡这样的作家。他们在不换气的情况下,也要在水下面游。比如菲茨杰拉德,天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可是为了他妻子,和他自己所渴望的纸醉金迷,他连真实本身都要放弃,去追求一种虚幻,直至将自己逼至身心俱乏,嗜酒成命。

专注水面以上真实世界的,是外我,是人。关注水面以下自己心路活动的,是真我,是鱼。

游泳便是两个世界的极速切换。这在某种程度上拉扯着我的神经。这种在水下的,如鱼一般的状态,也是作为作家或者其他艺术家最理想的状态。而在水上的这种清晰,则让我作为一个人生存下去。比如说:成绩好,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适龄结婚,身心健康,这些是有氧气才能进行的水上活动。而逃离,隔绝,感受真我,创作,对制约的反抗,是水下才能有勇气演奏的乐章。

比如,此刻凌晨的我能隐约听到酒吧街那头传来的音乐声,也许此刻手机上会有人约着去消磨夜色,也许我手头上还接了几份未完成的工作,但我却只想在某高楼的黑暗客厅中,点个灯敲字。

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甚至不会去想成为鱼这件事,如同那些不愿意将全身都给予水的人们,靠在墙边,感受作为人的踏实。

以上这种不成文的象征,是在我游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之后静静萌发出来的。此刻的我已经熬过若干个深夜,试图写完那篇关于写作的本身的短文,却仍未果。对自己文字要求过高而能力有限导致自己既不能放下包袱成为鱼,也不能好好去做人。

在翻旧文章看到一段自己12年写的一段字:

“当然不久后我便对自己这想法感到了羞愧,就在不久后我变看清许多的我的欲望都是在为我内心深处渴望的事物挖捷径,而这种捷径其实根本不存在,即使存在也不堪一击,一旦踏上便随时有跌落的危险。我在无尽的世界之海里游行,像一条怯懦的鱼在蔚蓝里用自己的生存聊以自慰,而心中却装着登上珠穆朗玛冰峰的美梦,成为一只高傲的,在冰雪里美艳的有着完美鱼鳞的鱼,但忘了自己无法在顶峰上呼吸。在我认真反省的时候,我约莫感觉到与其去追究我的力不从心,还不如看多点海里珊瑚的形状,在心怀叵测之时记录下头顶上波纹的颜色,下方深不见底的未知,猎食者的习性。也许,外面的世界,还有那冰峰,也不过于此。”

也许我今晚去游泳的目的也并不纯粹,不然也不会在游泳时思考这么多。其结果是现已凌晨,我却不得不把我的胡思乱想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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