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的遐想

清晨起来，我正在卫生间洗漱，眼前突然一黑，停电了。电话询问小区物业，说是片区电路意外故障，预计停电抢修得一整天。

赶忙让胖阿姨下楼去超市买蜡烛。应声去了，却老半天没回。正纳闷，房门打开来，胖阿姨一屁股瘫坐下去。满脸汗涔，直喘粗气：“嗨唷，电梯也停运了，害我一格格爬楼梯，累死个人！偏偏超市蜡烛又卖断货了。”缓过劲来，她去储藏间搜索出一截残烛。不知何时遗留之物。“省着晚上应急用吧。”我说。

记起前些日子主动邀请了很久不见的表兄夫妇今日来家做客，谁知道偏巧就碰上这一年难遇的意外。纠结良久，只好给表兄打电话，字斟句酌地解释：因为停电，家里待客极不方便，片区餐馆也无法营业。实在不好意思，只有改日再恭请。嗫嚅一通，像是做了一回亏心事。

好在燃气和自来水供应正常。午饭是胖阿姨在光线昏暗的厨房里摸索着捣鼓出来的。用习惯了电饭煲，临时改在天然气炉具上熬煮米饭，火候把握拿捏不好，锅底下一层已焦糊，皮面上却还夹生。红烧排骨明显失手把酱油下猛了，入口味道咸得咬舌头。不忍心再埋怨，蹙着眉勉强对付一顿了事。

刚放下碗，手机滴滴报响警铃。拿起一看，余电量所剩无几了。手机已用旧，电池平常时不时得充电。这会儿眼看着手机弱电警示灯频频闪烁却无计可施。年关临近，这几天正在微信和邮箱里与好几位朋友对接商量着一揽子要紧的事，一旦断电停机进入“失联”状态，岂不造成莫名误会？无奈之下，就着最后一点余电，赶紧编了个“安民告示”的短信，择要捉对儿抢发出去，防患未然。

时已入冬，天日苦短。晚上不到7点，夜雾已经如墨汁一般淌满屋舍。客厅茶几上，一枚残烛颤颤巍巍亮起。平素，我和妻子都喜欢家中亮堂。楼上楼下吊灯顶灯廊灯壁灯台灯追灯落地灯大大小小的好几十盏呢，一入夜每间屋子都明亮如昼。往常这个时辰，我会暖暖地窝在沙发里，守着宽屏液晶电视追看谍战热剧。聊发少年狂的妻子则在平板电脑上热火朝天地与人组团玩 “拱猪”。然而，此刻，我们只能守着一烛孤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闲话。阴冷和昏暗如梦靥般从四面包围着我们，心理上泛起一阵难以言状的不适应。

我突然有所触动。电这东西，想来也真够奇妙。物理学上说它是电子在导体中做定向运动产生的波流。形无定型，眼不可见，但却能量巨大，神奇无比。它终日同我们休戚与共，耳鬓厮磨。通过能量转换，它幻化为光亮、温暖、声音、形象和各种机械、电子设备的驱动力，即便万能的互联网，离了它也只能陷入死寂。它源源给予着我们生活的便捷、高效、舒适、温馨和现代、时尚。我们受之当然，习以为常，可是寻常里有谁念过电的好，品评过它的价值与奉献，从肺腑里萌生过感恩惜福的心心念念？

然而，眼下一停电，哪怕就只这么一天，人就慌了，乱了。昔日有序不紊的那一份悠然恬适被打破，惯常的生活猛一下失去了方寸，于是就乱了套，找不着北了。这时，人才掂量出那一份日常存在之物的沉甸甸的分量。其实，这样的景况何止于电呢？人们身边浸润萦绕着很多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小到一册芳华留影、几件祖传老家具、一套铭刻着时代印记的旧衣帽，大到父母情、兄姊情、朋友情、青春恋情、同事战友情，包括一份平平顺顺的职场工作，蜗牛爬树似的事业长进，紧张繁忙后一趟彻底放松的度假旅行。这一切，当我们置身其中，拥有其物的时候，往往是习以为常，迟顿麻木的。对个中弥足珍贵的美与好我们没有去细品慢嚼，不懂珍惜和厮守。我们的神经末梢缺乏应有的敏感，甚至于有些蒙昧。直到某一日，这些东西时过境迁，或被我们无意间从指缝中漏走，悄然消弥于漶漫光阴深处，我们方才豁然顿悟，从失去的切肤之痛中感受到怅然、追悔、自责，空留一份深深的思恋和追忆。

正神思驰骋，一团雪亮剑一般从头顶刺下来。双眸在应激反应中遽然紧闭，酸涩的泪水失禁溢出。“来电了，来电了！”小区楼院之间，亢奋的欢呼声不约而同迸发，汇成一潮环绕的音波。那声音饱含丰沛的情感，像是在庆幸宝贵的东西失而复得，又像是在为获得了一份意外的惊喜而雀跃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