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苕子的春天

作者: 野苕子的春天 2014年04月15日情感美文

到底是春来了,风儿柔柔的吹着,又经了一阵子细雨,没几天功夫,村口那棵歪脖子柳树上便有柳丝轻悠悠的飘起来了,田间地头的草芽儿也呼啦啦蹿了出来,清脆的柳笛声里,阡陌间多了孩童们雀跃的身影,给清寂的田野平添了几份灵动与生气。

小村西北角的几块苕子地,总是最惹人喜欢的所在,偏偏在地头,还有着那么一两棵高大的柳树,在风里招摇着细长的枝条。好绿好大的一片野苕子呢,远远望去,宛若铺展开去的一块绿色大绒毯,未及靠近,鼻翼里便满是那草叶儿淡淡的清香了,肺腑间似乎也通透了许多。站在田埂边,眼底便全是涌动着的春潮了,那些绿绿的、嫩嫩的小叶芽你挨着我,我挤着你,在春风里颤微微地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若是细看,会发现有些苕芽还顶着几颗露水,在阳光下闪呀闪的,倏忽间,便滑落到草茎深处去了。就像那些爱抢占风头的人一样,这一大畦葱绿的田地里,总有些苕子是耐不住性子的,它们迫不及待的早早就开出了紫红色的花絮,惹来蜜蜂嗡嗡嘤嘤的飞舞,三三两两的粉蝶翩跹,争相闹春。

循着野苕子的清香,三三两两的小媳妇来了,拎着小篮子,轻俏的身子融进绿色的草甸子,一双手上下翻飞,不多时,嫩生生的叶芽儿便盛满了篮子。挎着笼子的老婆婆也来了,手里还牵着她不离左右的小孙子,佝偻的腰身俯下去,掐几绺芽尖儿,总不忘抬头招呼一声地头上坐着的小孙孙。那小孙子可不会安生的,忙着追赶几只飞舞的蝴蝶,左边跑几步,又转身向右边奔去。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伴着几串响亮的欢笑声,苕子地里便多了几个欢腾的身影,那是散学归来的孩童们,书包总是来不及带回家门的,那就直接扔在田埂上吧,眼前这厚实绵软的绿毯子实在是惹人欢喜,先侧身打几个车滚轮,再用纸做的夹包小心翼翼的捉几只蜜蜂,还会扯来地头老柳树身上的柳枝,拧成粗细不一的柳笛,在苕子地里展开一场小小的竞赛,累了就地躺下去,身子底下便是绵软软的草茎,嫩嫩的叶芽在眼前晃动,触得脸蛋脖颈痒痒的。我们一帮女孩子总是安静的,掐一把苕子花放鼻尖嗅嗅,或者与柳枝一起做成花环,戴在头上妩媚。玩闹够了,回家时,每个人的书包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那里面不用说塞满了刚掐的苕芽,要带回去让母亲们做成苕子饭的。

在物质相对匮乏的乡村,每年早春时节,土地里萌生的许多草芽嫩叶是很能调剂一下平日单调的饭桌,诸如荠菜、灰灰菜、苜蓿芽等,都是可以用来作成可口的菜肴,而苕子又是可以和大米一起做成香甜的苕子蒸饭,就更受人们的喜爱了。每到初春,鲜嫩的苕子掐回家了,母亲便吩咐我摘捡,她开始舀米淘洗,做饭前的准备。我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细心挑出里面掺杂的草叶,将摘干净的苕芽儿码放在盆子里,然后用清水一遍又一遍的淘洗。做这些的时候,我的小心眼里满是欢喜,手脚比平日会麻利好多,也常常得到母亲的几句赞赏。几把柴禾塞进灶膛,锅热了,两勺子清油倒下去,待油滋滋地欢叫起来,母亲便将切碎的苕子倒进锅底,盐、五香粉等调料洒下去,再用锅铲翻搅几个来回,苕子的清香便直往鼻孔里窜,守在灶台边的我便忍不住要咽上几口口水了。到锅里黏稠的米汤开始咕嘟咕嘟冒泡了,母亲麻利的将汤和米粒分离出来,然后将炒好的苕子搁在米饭上,再用小火焖十多分钟,到再次揭开锅盖,用锅铲轻轻地将苕子和米饭拌匀,一锅绿生生、蓬松松的苕子蒸饭便出锅了。小心翼翼的盛一碗,捧在手心,再就上一碟脆生生的腌黄瓜,或是酸辣油汪的汁水,那美妙的滋味简直是没有语言能够形容的。

在乡村,相比较被广泛种植的麦子水稻等经济农作物,苕子实在是少见的,在广袤无垠的田野里,偶尔才瞅得见它们绿色的身影,记忆中,只有村西头的德娃和二爷家每年会有播种。德娃家里喂有两头黄牛,需要时时有青草作饲料,而苕子据说就是牛最喜欢吃的草料。二爷家没有喂牛,他种苕子是为了肥地,作物了一辈子庄稼的二爷深知,一大畦繁茂的野苕子翻压进土层深处,会给下一季的稻田增加不少肥力,这也是他种植的水稻年年高产夺魁的诀窍,所以,二爷每年都会空出二亩地种野苕子。

因为少见,也因为饭桌上的那点诱惑,在村里人特别是小孩子眼里,位于村子西北角的那几块苕子地便特别稀罕,格外惹人牵心。每到苕子地里新绿翻滚的时节,总有人相互打趣着问:“采苕子去了没?村西头的苕子鲜嫩的很呢,做苕子蒸饭能香死人!”有人礼数周全点,就会专程去德娃或二爷家里说一声,然后再去地里掐。也有人不打招呼就去了,回来做成饭菜都吃过好些天了,街巷里碰见了随口说声“那天去你地里掐苕子了,忘给你打招呼了。”二爷性情随和,总是憨憨的一笑,吸一口烟锅,说喜欢就掐去,不用说的。德娃也是不说什么的,德娃媳妇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有时还会在人家身后恨恨的吐几口唾沫,甚至会扯着嗓子在苕子地头骂一阵子,骂掐的人多,也骂孩子们在地里翻滚闹腾,糟蹋了不少喂牛的草料。渐渐地,便少有人去德娃地头掐苕子了,说德娃媳妇短见识,太啬皮,要吃就去二爷地头掐,二爷人厚道实诚,他地里的苕子做成饭菜吃着也香。

野苕子原本只是田地里一种普通的农作物,是喂牲畜的饲料,也是滋养土地的绿肥,和众多的经济农作物相比,它实在是太渺小太卑微了。却因了它的不多见,和它在饭桌上散发的那缕清香,成了村人评判一户人家人品优劣的依据。德娃媳妇短见识,在村里人缘就差些,她家喂养的一头老黄牛病死以后,村里人风言风语了好一阵子,好些人暗自取笑说是吃苕子太多撑死了,人短见了会遭报应的。二爷家的小儿子当兵留到部队,后来又提干升至副团,村里人都说是二爷一辈子积德行善,给后辈儿孙积下福了,到二爷给田里溽野苕子追肥时,便常有人主动前去帮忙,说是吃了苕子就该出这份力的,倒常常让二爷心里过意不去,好半天唏嘘不止。

也是在二爷家的苕子地边,那条隐没在葳蕤草木间的小路上,一个暮霭四合的黄昏,放学回家的我被那个低我两级的邻村男孩拦住了去路。虽然,在无数个上下学途中,他烙在我身上的目光早已让我洞悉一切,但四目相对的刹那,我的心仍是狂跳不已,看着眼前那张青涩的脸庞,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地融化了……那时,晚风轻拂,残阳如血,夕阳的余晖正洒向身旁的苕子地,满地紫莹莹的花在风里轻轻地摇曳,是那么妖娆,那么妩媚。

一场又一场的风儿从田野里掠过,春过去了是夏,然后又是秋,是冬。田地里的庄稼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茬又一茬的野苕子绿了又割,割了又绿,村庄里的小孩子慢慢长成大人了,曾经的大人老了,慢慢的少了,没了……岁月将一些东西湮没成尘,随风飘零,也将一些影像镂刻成画,在记忆里封存。

十多年后的一个融融的春日,当我站在村西头那条若隐若现的田间小路上,试图找寻那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野苕子时,出现在我眼底的,却只是大片大片碧波荡漾的麦子和金黄耀眼的油菜花。我知道,在这片我熟悉的土地上,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田野里完全没有了野苕子的位置,就像在村西头,我永远也听不到德娃家黄牛的哞叫,再也寻觅不到二爷慈祥的笑脸,还有多年以前的那个青涩男孩,也已遥远成青葱岁月里一抹淡淡的印记……

久久的,踯躅于曾经的那片野苕子地头,我的心里总企盼着能找寻到些许遗失在麦田深处的野苕子,那些独属于春天的野苕子。我相信,它们和我一样,也是留恋这片土地的,一定也在挥舞着嫩生生的叶芽,向我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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