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欠你一个拥抱

作者: 大庆李广生 2015年07月26日亲情文章

母亲的肺病什么时候得的,不记得了,怎么得了,一直记得。母亲说,她的肺病是生气之后喝凉水作下的,惹她生气的人,便是父亲。

母亲这样说,有些武断。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脾气火爆的母亲看不惯父亲,两个人便经常争吵。父亲吵不过母亲,就撅着嘴坐在炕沿儿上一言不发,再不就嘿呼一旁看热闹的我。母亲见状,气更不打一处来,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我是家里的老大,和父亲一样,农活干得稀里糊涂。每每这个时候,父亲就会用手指头戳我,你呀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浑身上下无缚鸡之力,将来考不上大学,就得饿死。一旁的母亲听了,抢上一步,担子你担了,篮子你提了,鸡你缚了,日子过得酸不酸甜不甜的,还觍脸说孩子呢。父亲于是默不作声了。

后来,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父亲和母亲的争吵,以及母亲撕心裂肺的咳嗽,我听不到了,这是一段难得的清静。

一天,母亲突然来县城看我。为了省下三块钱的往返路费,母亲搭了镇供销社拉煤的车,风雨之中颠簸了三个多小时。

那天很冷,风刮着落叶,打着旋儿,雨噼噼啪啪地在地上摔打着。满脸雨水的母亲衣着单薄,一路瑟缩着寻到我的宿舍。母亲摸了摸我的被褥,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冬天还烧炉子呢。母亲又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学校的饭菜便宜,一天三毛钱可劲儿吃。我知道母亲心里在盘算着,她省下的这三块钱,够我吃十天的了。

母亲摸索了半天,从衣服的夹层里翻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面额都是五毛一块的,那是我这个月的伙食费。母亲又打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装满咸菜的罐头瓶子,隐约能看见许多颜色鲜艳的肉丁儿。

母亲临走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她想抱我一下,可是我脸一红,躲了。因为一旁还有别的同学,我想自己已经长大了,怕同学笑话。那一年我十五岁,母亲三十四岁。

在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冬天,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不得不住进了绥化地区传染病医院,这也是母亲一生之中第一次出远门。

在医院,我见到了母亲,母亲瘦了一大圈儿,咳嗽得也更厉害了。一周后,我要返校了,父亲把我拽到墙角,声音压得很低,你就偷偷摸摸走吧,别让你妈看见。那天早晨,我真的听信了父亲的话,没和母亲道一声别,便偷偷地溜走了。后来听父亲说,我走的那天,母亲没有吃一口饭,哭得一塌糊涂。

大学毕业后,我去了千里之外的林区。一次,在省电视台参加一档节目,恰巧被老家的一个热心的邻居看到了,一路飞奔到我家,扯着母亲去他家看电视。看到电视里熟悉而陌生的我,母亲流下了热泪,哽咽着说,我儿子要是能从电视上下来就好了,我想抱抱他。

那段时间我也特别想念母亲,因为省城距离老家才一百多公里,节目结束后,我便偷偷开了小差跑回老家,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回到老家时,已是午后,阳光灿灿烂烂着,大地洋溢着收获的气息,我从南院墙跳进去,一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母亲。四十二岁的母亲,头发花白,身体孱弱,犹如一株风中的小草,一边吃力地打着葵花头儿,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此时此刻,我多想从后面紧紧抱住母亲,将脸贴在母亲的后背,听母亲急促的呼吸,听母亲怦怦的心跳,可是我没有。

母亲看见了我,一愣,随即幸福地笑了。之后,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进屋给我做饭。那天晚上,母亲一直捂着嘴压抑地咳嗽着,她怕影响我休息,将头深深埋在了被子里。而我也彻夜未眠,泪水一次次热热地眼眶中流出来,打湿了枕头。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1992年的1月,在接到父亲十万火急的电报后,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我匆匆忙忙赶回了老家。在此之前,母亲因病情再次加重,不得不住进了镇上的医院。

此时的母亲已经骨瘦如柴,身体极度虚弱,甚至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一阵风儿就能把她带走。

见我来了,母亲努力地从病床上爬起来,刚问了我几句话,便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遇见了医生。医生长长叹了口气,说母亲因病情反复,久治不愈,两个肺叶已经全部烂掉,现在只能维持了。

和父亲步履沉重地回到家。父亲阴着脸,从柜子里摸出几件衣服来,那竟然是母亲的装老衣服,其中一件还是我和妻子为她精心挑选的,可是母亲一直没有舍得穿,她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了最后。

看到这些,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知道,母亲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在母亲的身边待了九天。春节临近,母亲说,回去吧,刚结婚半年,就把媳妇扔家了,有些不好。我这儿也没事儿,不用惦记,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到这儿,母亲的眼睛湿了,一扭头,去,给我弄几个冻豆包、冻梨去,我想啃。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了出去。听父亲说,人病重的时候,心一热,就快要走了。

离开老家的那天早晨,我悄悄来到母亲的床前,见母亲难得地熟睡着,不忍心打扰她,停留片刻,转身离去了。

后来,听父亲说,那天早晨母亲肯本就没有睡,如果我稍加注意,就会看到母亲的肩膀正微微地耸着,那是母亲在轻轻啜泣,她把泪咽到了肚子里。母亲知道,我的这一转身,就是永别。

那年的春节,母亲是在医院度过的。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母亲没有留下一句话,安详在倒在老家的土炕上,静静地离去了。

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已是母亲长眠于地下的第二十三天了。母亲去世前告诉父亲,说她走了以后,不要告诉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和二弟,一是人死就死了,谁回来也不能复活;二是路太远,别再折腾了,也别把钱撒道儿上;三是工作都忙,总请假也不好。

那天,林区降下了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雪天雪地,四下里白茫茫一片。悲痛欲绝的我泪眼迷蒙,仰面天空,只觉母亲就在眼前,母亲脸色绯红,母亲胸脯温暖,我只想紧紧地抱一下母亲,让她真切地溶入到我的生命里,不再分离。

母亲,亲爱的母亲,我欠你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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