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竹园

作者: 白忠德2021年10月03日美文阅读

故乡的竹园在老屋左侧,青溜溜、齐展展的,一丛连着一丛,碧色参天,像绿色海洋荡漾在山坡。我在这儿度过了开心的童年,与伙伴们玩过游戏、打过雀儿、掏过鸟窝、捉过松鼠,还领悟过生命的玄妙。

那时每逢寒暑假,竹林里便会平添些“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景致。琴声是没有的,长啸却有,那就是日日从林中传出竹林哥酷似长啸的诵读。竹林哥是村里五叔的独子,在县城读书,用功得很。那年月,他每天早早起床,坐在一块褐色石头上,抱着厚厚的书。更多的时候,他站得直直的,大声诵读诗词和我们听不懂的东西。朗朗的声音惊得鸟儿叽叽喳喳一阵乱叫,在亭亭竹竿和碧波涟涟的叶间飞蹿,箭一般消失。我们还很小,虔诚地听着,神秘与羡慕便来把我们的小脸儿涂抹。常常央求他逮麻雀,他也应承,却从未兑现。他倒喜欢教我们一些诗词,我至今还记着这样几句:“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东林竹影薄,腊月更须栽”。

竹林哥考上大学,就不常回来了,竹园便寂寞了不少。竹园外是花儿比手画脚的舞台,春有迎春、玉兰,夏有牡丹、芍药,秋有菊花、牵牛,皆高傲着身子,争着比美,愈加显出竹子服饰的单调。竹子却头脑清醒,不羡慕花事的热闹,不悲叹自己的冷清,独独撑起团团绿荫,逗得阳光、清露、风雪不请自来。一抹朝阳或一泓清露,涂于片片小舟似的叶面,凝脂般的绿便活活地漫溢开来。

那年高考前,我突然病倒了,回家调养,心情焦虑。母亲劝我多在竹园走走,到里面小屋住住。小屋是五叔的遗产,好久没人打理了,屋瓦上积满竹叶,墙皮驳裂,松鼠跳跃着、嬉笑着,在墙眼安了家。我们幼时曾在外面驻足观望,谁也不敢挪进一步——村里人说屋里有鬼魂出没,要有的话,竹林哥便夜夜要与那可恶的家伙做伴了。

父亲走进小屋,打扫了灰尘和蛛网,支了架竹笆床,我就住在里面看书休憩。夜里,月亮、风儿、花儿、阳雀拜访来了。淡淡的月光从窗棂泻进来,撒下斑驳明暗的清辉。风儿轻抚,窸窣有声,似有情语呢喃,竹影婀娜着多姿。野花开了,知道自己卑微,便偷偷地微笑,却被竹叶捎来,幽香阵阵,沁人肺腑。阳雀唱了一天的歌,不觉疲累,身子骨硬朗,嘴巴活泛得要命,夜晚是它展示天赋的最好时机,使着劲“贵—贵阳”“贵—贵阳”。阳雀是我老家的土名,大名三声杜鹃,它的歌唱能勾起人心底的凉薄,我便让父亲讲小屋主人的事。父亲说,五叔祖辈住在这里,世代做篾匠,手艺很巧,不知何故,他们的命都不长。竹林哥五岁时成了孤儿,全靠邻居们接济,后来上了大学,做了城里人。

竹子的绿是自染的,是生命的鲜活与自在,生命力更是天生的。有一年竹园着火,“噼噼啪啪”地爆响了半天,燃尽了竹干。第二年春天竹子抽出笋,慢慢脱掉衣裳,嫩嫩着绿色。这丛竹长在小屋旁褐色巨石的左边,竹根却极不安分,曲曲弯弯地钻进深处,硬从石头右边的缝隙挤出来,生出几根纤弱细小的竹来,慢慢竟长高了,像天安门前的国旗护卫队员。

竹子的生命力咋这么坚韧,想必竹子的品性帮着竹林哥摆脱了困厄,走向都市;想必魏晋的七个高人是在竹林里谈艺论道的,要不他们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这样想的时候,内心宁静恬然,身体慢慢复了原貌。

如今,喧嚣的都市,觅不得故乡竹园那样的净土。我回故乡的时候,终是少了,对竹林的触摸也不多了,可那弥漫于林间的淡淡清香,脆脆的鸟鸣,朗朗的诵读,却时时萦绕于日渐发黄的记忆。

故乡的竹园,是一壶老酒,越陈越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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