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这是下午。这是一个时间的秘密。

是的，这是一个无需宣解的关于时间的秘密。在任何一个地方，在熟悉的或是陌生的场合，在你思维正常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没有人告诉你这个秘密。吃过午饭以后，我们午休，四散，上班，闲走，或者干脆呆坐着，谁来告诉你这是下午呢？

一个人的眼前呈现着说不尽的秘密，一个人的思想里暗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个秘密。倘若能够被我们破解的玄奥，我们以为它真相大白了，其实我们陷入了更深的迷潭。

庄子说，天地与我共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个“一体”就像一颗瓜的一个芥蒂，就像一支乐曲的一个休止符，它不是入口，而是关在你身后的一道门。门里有多少秘密，现在已经无法计数，然而四季的风雨、情感的吁叹，一定容纳在里面。

这是下午，不需要秘而不宣。日光移过正顶，行人横斜的影子疲惫而苍凉，秋蝉小饮的朝露已经化为几阵噪音。一些朝气蓬勃的想法，在午餐之后饱胀的腹中被排挤得东倒西歪；许多缘自凌晨五点钟的活泼的意识泉流，在几遍午鸡打鸣之后，已然枯竭成绞干的脑汁。恰恰是此时，我们忽视了人生过半。

午后总是刮着这样的风，温驯而又绵软，不会把你的头发扬成旗帜；午后总能看见地面上，一些小甲壳虫背负着沉重的负担，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缓缓爬去，它们以为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有好几次，我从午梦中恍然醒来，看见窗口的落日又大又红，我居然错把它当成朝阳。

也有例外。一天，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匆匆跑来，欣欣然告诉我：这是下午了！

多么真诚的提醒！下午，一个极为寻常的不被记取的时间段，在小女孩的口中，它变得庄重，神圣，新鲜，稀有。

多么无邪的告白！下午，一个被当作破抹布一样扔了又扔的时间碎块，在稚嫩而弱小的心灵里，变得完整，独立，浑圆，洁净。

妻子愠怒地喊叫：都快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这是早晨的鞭策。

父亲哀婉地感慨：都快红日当顶了，当立未立！这是午前的关怀。

没有谁在日薄西山时告诫我们，用老糠搓成绳子，系住落日。这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故事，可惜只能在我们的笑谈中成为永远的故事传说。

下午，翻过唱片，有另一首歌，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可是许多人早已厌倦，或者错过了B面。

下午，新增了一趟班车，虽然未及时抵达，却依然开来，照样开去。你拿着明天的车票，茫然走向来路。

很多时候，打开心里的秘密，原来只是一堆陈腐的落叶；扫净这些落叶，心里只有空空荡荡的落寞。一如古井里蓄满清洌的泉水，而新井里全是浑浊的泥浆。

打开窗子，随手一道打开下午，一只鸟儿飞过可能就是一个谜底；掐灭一只烟头，随手掐灭一个躁动的念头；拧开笔帽，可能就拧开了一个疑团。

庄子还说过，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他说，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但是不懂得无用的更大用处。他是说下午的阳光更金贵吗？如同一句名言所示：黑夜分娩了白天。

你肯坦诚地告诉我，这是下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