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里的蒲昌村

作者: 木姊 2015年08月02日生活随笔

如果房屋是长在大地上的花朵,那么窗就是花蕊。

我在春天的一个早晨穿行于蒲昌村时写下了这个比喻。

自此,我迷恋上这些点缀在褐黄色的生土墙上的花儿。我喜欢这个温暖的比喻,就如女人如花的命题一样,它包含了美丽、美好的赞美,也有容颜易逝的忧伤,但这不妨碍每个女人的命运。蒲昌村的窗也一样,它承载屋子里主人的贫穷、富有,快乐和忧伤,但不妨碍我对它的赞赏和喜爱。

镶嵌在生土墙上的各式木窗是进入蒲昌村时光最直接的入口。木窗是仿古式的,有花格式、斜格式,这些古意盎然的木窗镶嵌在黄褐色的生土墙上,一扇扇色彩艳丽的彩门与之相映衬,凸显着蒲昌村独特的气韵,有着大漠西域的苍凉之感,又有着古韵里的内秀之神。当你在蒲昌村里穿行时,总会想起在久远的年代,你背诵过的一首古诗,你经历的过的某段的时光。“绿窗春梦轻”,“午窗残梦鸟相呼”,无论是北宋的陈克轻梦倚窗的早晨,还是王安石浓睡乍醒的午后时光,你都似曾有过。

最早对窗户的渴望是开始于童年。那时,我们一家人住在一个黑暗的窑洞里,父母要忙地里的农活,经常会把六岁的我锁在家里,遥望窑洞的天窗是我每天要做最神圣的一件事情。在厚重的窑洞顶端,在中间开一个小长方形的小方框儿,就叫天窗。那小小天窗里照进来的光就是我的整个世界,那道光束的位置随着时间不停地偏移着,我每天都会追着光束嬉戏,我抓它、捧着它、亲吻它、咬他,有时候我会站在那束光的中心,让光全部洒在我的身上,然后伸出小手,遮住阳光看着如天空般的天窗,想着光束的那头究竟有些什么?那时候看天窗很大,一是因为窑洞顶比较高,二是因为自己比较矮小,每天注视着小小方框儿能给我带来的无尽想象,我把它想象成一个聚宝盆,里面可以取出无数个好吃好玩的,也会把它想象成一个会飞的魔毯、水晶鞋、南瓜车……总之,那小小的天窗成就着我那不算深远的想象空间,让我获得过无数次心满意足的梦境。我长大要住一间有大窗户的房子,有一天我哭着给妈妈说,妈妈说,你做梦了,别怕,妈妈在……而后,我的弟弟妹妹相继加入到追光的游戏中,但在窑洞黑暗的常态生活还在继续着。从此,我就开始有着近乎病态地对窗的迷恋和依赖,无论是在教室上课,或者乘车、乘飞机,我都会临窗而坐,拿上车票的第一反应不是看票的日期和车次,而是看这张票上的座位号,我在计算着是不是可以靠窗的座位,如果不是,上车后总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座位调到靠窗口。在旅途中,享受着不断前行的我与不断远去的风景的那种背离感。

我迷恋着蒲昌村的那一扇扇木窗,就像迷恋窗外远去的风景。我总是拿着蒲昌村的窗无数次诱导着Z,来蒲昌村看下吧,这里很美。Z说,美在哪里?我说,就是美。Z说,具体说美在哪里?我说,就是美,蒲昌村的窗子最美;Z来了,在她进入蒲昌村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蒲昌村真的美,她给她的友人说,蒲昌村很美,来看下吧,她的友人问,美在哪里?Z说,就是美,她的友人没有来,但一直都在惦记着,一直在关问着蒲昌村的四季。蒲昌村美究竟在哪里?想了很久,我和Z同时找到了答案,美在它的简单。

蒲昌村,是与库木塔格沙漠沙漠仅有一路之隔,沙漠的褐黄是蒲昌村的底色,以生土为主建造的房屋,在沿袭当地维吾尔族建筑的传统中,巧妙地柔和了中原的汉文化之精髓。生土砌成的院墙,院墙的墙头上以两两土块搭砌的花墙,取义于当地葡萄晾房的镂空建筑,为平整的院墙增添了几分错落之感,同时也增高了院墙的高度;在较为特色的花门两面匀砌有宽厚的门墩,是供村民们纳凉用的,要是有一两游人走累了,也可在此歇歇脚,好客的维吾尔族老乡定会热情的把门打开,给你递上一杯解渴的薄荷茶,你无须推谢,直接享用即可。有的院墙外面刻意地摆放几只木轮子,错落有致,与或褐黄色的院墙相匹配,一股怀古之风油然而生;有的院墙外建几个如壁龛状的门,整齐地排列在院墙的两侧,像一些皇家园林的廊道,你可以想象穿梭于廊道的古人们匆忙的身影,时间在那头,而你此刻在蒲昌村;在院落外随意立起几株干枯的老桑树干,树干粗壮粗粝,它是在为蒲昌村解说着有关岁月的来龙去脉。依着院墙随意搭建的木棚子,挂着几个葫芦来观赏,与脚下的青红石板相间村间小路相映成趣,在斑驳的树荫下,显得幽静、古朴又不失时尚。最好是在晨光中来蒲昌村,八九点的光景时,阳光正好,一股股清凉之风穿过蒲昌村的小巷,偶尔会遇一辆辆崭新的三轮车突突从你身边疾驰而过,一阵青草的味道弥漫着你的嗅觉,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转身再寻满载回忆的车,已不知进入了哪家门户;随意进入敞开门的人家,一张色彩斑斓的铁床上已经摆上了简单的早餐,几碗浓茶,一盘皮辣红,几块馕,主人们已经盘腿就坐,你于好奇而无意闯入一场早餐,“面对不速之客”没有惊奇之表情,如同迎接老友,来,来,朋友,吃饭,你害羞地躲开,来,来,声音从窗口传出来,像美妙的晨曲;几个孩童闯入你的镜头,大眼睛、高鼻梁,歪着头微笑着,对你做着胜利的姿势,咔嚓,一声,定格永恒,蒲昌村灿烂的笑脸被带走到了海角天涯。

蒲昌村有近百家农户,每户家至少一扇窗,那么就有近一百扇窗,一百扇窗里就会有近一百个故事,一百个故事里一定会有一百个女人。一百个女人里有一百个守候,一百个守候里就有着一百个窗,Z说,她们的名字不尽相同,但是他们的生活轨迹和命运又多大相似。我说,包括我和你。Z说还有她,她在经历一生最不堪承受的苦痛时,她选择了在自己家里紧闭窗棂,带走了自己的绝望和诗歌。而留下了她有幼小的儿子和爱人,“小莫尔,我狂热地爱你。你要明白,我再也无法生存下去了。请转告爸爸和阿利娅,我直到最后一刻都爱着他们,请向他们解释,我已陷入了绝境”,每个人读到这里都会潸然泪下,她为诗歌而生的人生,在很多年前是否对着那扇开合不定的心灵之窗,早已为自己生命的终结埋下了伏笔?“窗栏正如一个精致的十字形。/宁静。- 尽管不朽。/我想象它仿佛就是我/被安葬在天国中。”从俄罗斯大地到西域偏僻的小城春天,我和Z在蒲昌村一扇刚被爬山虎染绿的木窗前,感受着一个女人在诗歌里最终的宿命,她贴着十字架的窗棂,在这近百个窗棂中会有么?“商店为着快快地传播春天的感觉,橱窗里的花已经开了,草也绿了……”这是萧红文字中无数不多的温暖影像,这个始终站在苦难中歌唱的女子,某一个时刻心灵被橱窗里的绿所温暖,也温暖了一个寒冷的北方初春;“窗子以外的事,你看了多少也是枉然,大半你是不明白,也不会明白的。”这位端坐窗前的民国奇女子,如果来到大漠西域深处的这座灵秀的小村庄里,走在一扇扇精致的小窗前还会那样怅惘若思,想着窗子以外不明白的事儿么?大概不会。几根刚刚冒芽儿的爬山虎,绕着方格的镂空的木窗棂奋力地向上爬着,爬山虎绿的灵动与木窗的宁静,在丰满着着蒲昌村春天里每一个章节。

蒲昌村的春天在继续。几片叶子温顺地叠在一堵土墙上,叶子正在变绿, 柔软的鹅黄轻轻点化在与古朴的生土墙上,一副创意画即刻生成了,一个嫩芽从一株苍老的树干里应运而生,一束强烈的阳光穿过,嫩芽的疏影映到老树干上,呈现着一个光与影的世界。几株杏树、梨树、桃树,树依窗而载,粉色的杏花盛放,白的梨花随性而至,桃花内敛地显示着她的娇羞,把花朵含在包里等待着风来,风至,花树轻摇,与木色的窗轻语,一位顶着花帽的古丽,甩着两根长辫子,笑靥如花地从树影的后面隐身而出。

.几盏旧式马灯高悬着,库木纳瓦尔民居家访点和阿不来提·托乎提客栈民族特色的招牌,像一面出征旌旗迎风飘展,阿不力孜·肉孜的民俗历史博物馆门旁的蜀葵花已经高过他家木窗了,红白相间的蜀葵花争相斗艳地盛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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