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再有

作者: 玉兰无语 2015年08月02日心情随笔

心里明明知道,回忆即使再美好,也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但是,如果不回忆,怎知他确实存在过?她说,只有在回忆里,才能感觉他的存在。一年一度的开学季,仿若回忆的按钮,将那段关于他的往事全部打开……

距离刚入大学的那年暑假,比往年的任何一个暑假都让她感到难熬。然而,命运的玄机往往就在这里:越是倍感难熬的日子,越是有机会邂逅生命中缘分最深的人。

某天傍晚,她在屋后的菜园里摘菜。突然,阿黄的愤怒狂吠声,由远及近传入耳膜。仔细去听,一定有陌生人贸然闯入阿黄的领地。阿黄的忠于职守是左邻右舍无所不知的,谁若胆敢无视它的存在,非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不可。担心阿黄怒发冲冠使绝招,她赶紧飞奔回家做劝阻。

快步走到屋旁,远远地看见两个身穿制服的陌生男子,被尽职尽责的阿黄威严地控制在家门口的空地上,进退两难,满脸狼狈,还有一个男子被阿黄用凛然的狂吠声固定在了家门口的小道上。

阿黄还算通情达理,如果擅闯禁地者能闻声止步,只要做出甘愿束手就擒的害怕表情,它是绝对不会轻易用利齿去伤人的。大概它知道,动用利齿来看家护院,无疑是给主人添麻烦。

人还未到声先到,“喂——你们跑到我家干什么?”心下一沉,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怎么会突然造访呢?只见阿黄正在神气地向她摇尾邀功。

“呃——我,我们,只是,刚好,在这里……”其中一个长相颇秀气的年轻男子结结巴巴地解释。

“不是的,不是刚好,是碰巧路过。”见气氛不够融洽,他又自圆其说地补充了一句。

“别怕!别怕我们。我,我不是坏人。他,他也不是。我——们,是好人。真的,相信我们!”旁边那个体格敦实的年轻男子惊魂未定地瞎解释。

哼!明明是自己心里害怕,却叫她别怕。手臂指向同伴,嘴里说的却是“我,我不是坏人”。手臂指向自己的时候,嘴里却说着“他,他也不是”。与口头表达严重错位的肢体语言让她觉得滑稽可笑,当场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见她笑了,他们以为可以就此脱身,刚一挪步,阿黄就猛扑过去——霸道地拦住去路,用狂吠声给予警告。“阿黄!回来!放他们走吧!”她这一喊,阿黄只好肃立一旁。

正在这时,定在小道上的那个男子忽然冒出一句:“姑娘,我们的车子突然熄火了,需要加水,附近没办法弄到水源,所以找上门来求助。”

和他的第一次邂逅,记忆就到这里接近尾声。送还水桶的时候,只需一个人就行了。没想到三个人竟然一起前来,异口同声地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轻松的问句与他们严肃的着装很不相称,她调侃回应:“雷锋”。三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声“谢谢”,然后自觉地排成纵队告别而去。

转眼就到了开学报到的日子,深深记得那是八月份的最后一天。在开往南方的火车上,临窗而坐的她正在埋头看杂志,忽有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还记得我吗?我们又见面了。”

抬眼一看,原来是他,那个说起话来错乱搭配肢体语言的家伙,单看他的长相身形,与言行举止同样滑稽。可能,幽默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比如眼前的这个他,即使很普通、很正常、很随意的一句话,听他声音,看他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在车上,知道了他是邻近县市某个自然保护区的森林警察,也叫林业警察,属于比较特殊的警种,工作地距离她的家乡将近两百公里。那天出公差返回时,车子刚好在她家门口熄火了。这次,是他参加工作一年以来,第一次回南方的老家探亲休假,主要是为了看望生命垂危的奶奶。

在车上,知道她即将去往某个海边城市读大学。没想到她去的地方,距离自己的家乡只有一百多公里,恰好同属一个省。

她说,别人考大学,也许是奔着理想前途去的,而她却是为了走出大山去看海。她又说,山里的孩子没有不向往大海的。他说,正好与她相反,从小就生活在海边,心里一直向往巍峨的群山,所以被梦想带到了那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以上的诸多巧合,让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也就是通讯地址。那时,通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既无手机,又无网络,恋爱交友主要靠写信,她说。

大学四年,她在学习之余的主要爱好,除了读信,就是写信。她说,每周至少能收到三封他写来的信。他在执行任务时,遇到的趣事,听到的怪事,经他一写,格外有笑点,时常让她在看信的时候捧腹大笑。彼此的好感与朦胧的爱恋,就这样在信件往来中轮廓清晰。

那几年,几乎每一个暑假,他都会骑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警车——边三轮,载着只有深山老林才有的的野核桃和黑木耳,不辞辛劳去看她。寒假期间,被大雪覆盖的山路,几乎无车可以通行,只有靠写信互诉衷肠。

特殊的职业,注定了他没有太多自由的时间。幸而,每年她还有一个暑假,他恰好有车,再怎么没有时间,也得找机会见上一面。

转眼就是她的毕业季,那时的毕业去向属于国家包分配。因其学业较为出色,被留在了那座海滨小城。像她这样的特殊情况,完全有理由申请回到户籍所在地就业的。可是,好不容易走出大山,她不愿意回去。而他,自从穿上了森林警察的制服,就没想过要离开那片美丽的自然保护区。

上班不久,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流于笔端,希望他能在翘首以待中给予理解。在信里,她说,她能理解,他对大山的眷恋与职业的追求是不可分割的。如果他愿意等,那么请给她五年时间。在这五年,互不写信,互不见面。如果五年之后,心里还有彼此,到那时,也许她会做出妥协。

那时,她以为,只要把一切交给时间,就一定会等到想要的答案。而他,也是这么想的。年轻的心,有无穷多的新鲜事来陪伴,似乎爱情并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除非有火烧眉毛的年龄来威胁。在无声无息的牵挂中,享受梦寐以求的生活,单身贵族的美好,莫过于此。她和他对于当初的五年之约,并不觉得有多难熬。

眨眼就是五年。一晃就到了五年后的那个开学季。那天清晨,走在熟悉的校园,她的右眼皮儿总是跳个不停,左耳朵频频发热,是谁正在想着自己呢?又是谁正在念叨着自己呢?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或许,想念也有定时唤醒功能,与他在信里约定的那个“五年之约”,刹那间在心里横冲直撞。她想,他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吗?

回家那天正是午后,放下简单的行李,还没来得及和父母叙旧,她就急着奔出家门。她不知道,报纸上刊载的那条消息,是否与他有关?

刚出火车站时,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坐在回乡的车上,翻看报纸打发时间。在报上,她看到了一条最新消息:在那个自然保护区,有人结伙盗伐珍贵林木,经过一番激烈的殊死搏斗,被几名森林警察当场抓获,其中一名警察伤情较为严重。受伤最严重的那个,会是他吗?看到这里,恨不得中途下车,飞到他的身边。

没想到五年过去了,山里的交通还是老样子。疾步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她恨不得凭空生出一对翅膀来。突然,她看见迎面开来一辆边三轮,不经意间想起了那时的他,也是开着这样的边三轮,在她走路发呆的时候,忽地停在她的面前。

“快点上车吧!”猛地一惊,转眸一看,看到一张满是淤青的脸。若不是那双黑如宝石的眼睛,差点儿没认出来。原来就是当初那个长相清秀的“结巴”,曾经和他一起到家里来借水被阿黄教训过。九年没见面,没想到说话变流畅了,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上车之后才知道,原来报纸上的那条消息,就是她心里的不祥预兆。途中,他的这位同事仅说了一句话,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兴许能见上一面。

站在病床边,席卷而来的晕眩让她差点儿站立不住。握着他满是伤痕的手,望着他那缠满绷带的脸,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很想告诉他,她是专门来赴五年之约的。还想告诉他,愿意一辈子陪他守在山里……这些让他期待已久的知心话,为何不早些说给他听?她应该明白,无论说什么,弥留之际的他,再也听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醒来之后,有人告诉她:他被伤到心脏了。留着最后一口气,强撑了两天,可能是为了见她一面。

五年之约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早知是这样一种结局,当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就应该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她是如此懊悔,与他错失的五年光阴。

越是年轻,越是喜欢展望未来。越是年老,越是喜欢回首过去。也许,这是人类在面对年龄变化所产生的普遍现象。年轻的时候,觉得未来孕育无限希望,以为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就算错过了,也无甚要紧,反正还可以再来。那时的他和她,认为思念比相守更美好,所以,谁都不肯向现实妥协。

那时的她,满心以为,相遇之后可以再相遇,错过之后可以再重来。她不知道,哪怕有千万个“再相遇”等着自己,也不能遇上最初的那个他了;就算有千万个机会可以“再重来”,也无法与心中的那个他重来了。他的永远离去,让她明白,在这世上,还有着一种相遇,叫“此生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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