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账

在户部乡西南角有一个山庄叫上沟，村里有一个人叫邱询礼。

十几年前，邱询礼参加高考落榜，经受不起打击患上了抑郁症，每天就在大街上游荡，夏天在树荫下听鸟叫，冬天在墙根下晒太阳。大家都知道他是高中生，识很多字，放学的小学生有时候就拿几个生字逗他玩耍。毕竟是文化人，他倒也喜欢和小学生们一起读读书，背背古诗。

夏天，莞南地区有专门来山村做小鸭子生意的。他们挑着担子，每头有几箩筐刚刚孵出的小鸭子，走街串巷地吆喝：“小鸭子来——好小鸭！”做小鸭子生意的都是夏天赊出，秋天收账，因为买鸭子的都是按对买，一公一母，做鸭子生意的人虽然在赊出的时候能鉴别个八九不离十，但总归鸭子小，性别不那么明显，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母鸭子长大以后能下蛋所以价格贵点，公鸭子养大以后只能杀肉吃，所以便宜。做鸭子生意的人，夏天赊出以后，等到秋天以后验明鸭身，再照账收钱。

这年夏天，一个赊鸭子的人挑着几箩筐鸭子来到上沟村赊卖。小鸭子品种好，毛茸茸的很可爱，没等赊鸭子的人吆喝几声，村里的妇女就纷纷聚拢来，争抢赊买小鸭子，赊鸭子的人一把年纪，不识字，就问：“谁识字呀，帮着记个账，我白送他一对小鸭子。”正在人群中看热闹的邱询礼听见了，主动说：“我识字！”

赊鸭人就把账本递给了邱询礼：“谢谢了，等记完账，我留下一对小鸭子送给你喂养！”

不一会儿，赊鸭人挑来的小鸭子就全部赊出去了，赊鸭人把留出来的一对小鸭子送给邱询礼，把账本仔细收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收拾好箩筐回了莞南。

秋天来了，那个赊鸭人如期来到上沟村，准备收回赊出去的鸭子款。按照规矩，赊鸭人来到村委会，找到村里的会计，让他在喇叭里吆喝几声，可是会计接过账本一看，傻眼了，赶紧问：“这个账本是谁给你记的？”

赊鸭人不明白什么意思：“村里一个大个青年给记的账！”

会计恍然大悟：“一定是邱询礼给你记的！”

赊鸭人还是一头雾水：“邱询礼记的又怎么了，按照规矩，我送了他一对小鸭子！”

会计把账本推到赊鸭人面前，用手指戳着账单说道：“你看看他给你记的什么账！他是个高中生，可他是个傻子！”

原来，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行字——全是相同的“上沟小鸭子一对”。没写人名，怎么收账？！赊鸭人傻了眼，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最后，赊鸭人请求会计道：“无论怎样，你也给我吆喝吆喝吧，遇到这样的事情又能咋办，看看有没有好心人给我几对鸭钱保保老本，能收几个算几个！”

会计问道：“你在这个村一共赊出了多少对小鸭子？合计多少钱？”

赊鸭人懊恼地说：“一共赊出了一百八十对小鸭子，一对五元钱，合计九百元钱。如果再除去几个看错了公鸭和母鸭的误差，根据往年的例子，估计收八百五十元左右。你给吆喝吆喝吧。”

会计在大喇叭里喊道：“人家莞南赊鸭子的人，在今年夏天到咱村里赊鸭子，让邱询礼记账，大家都知道邱询礼是个傻子，他没有写赊买鸭子的人名，也没写谁家赊了几对，人都有良心，谁家赊了人家的鸭子，请把钱送到村委会办公室！”

想不到，会计吆喝完还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村民们就陆陆续续地拿着钱来到村委会办公室还账，也没人像往年那样抱着公鸭子来要求鉴别公母降低价格的。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办公桌上堆积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币。会计让赊鸭人赶紧点数，看看有没有落下的。赊鸭人清点完以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对呀，即使没有看错小鸭子的公母，最多也就是九百块呀，怎么多出一对鸭子的钱呢？”

这时，站在村委会办公室外面的一个老大娘说话了：“您就不用奇怪了，这多出的五元钱是您送给俺傻儿子的那对小鸭子的钱。”原来邱询礼的母亲一直站在外面，看到会计和赊鸭人嘀嘀咕咕，才走进来说清情况。

赊鸭人感动地说：“这对小鸭子是送给你儿子的，不收钱！”

邱询礼的母亲说道：“俺儿子是傻，可是俺村里不是还有不傻的吗！听见您的账收齐了，我这颗悬着的心也落地了，要是少一对小鸭子的钱，我也过意不去。收不齐账目，这事情要是传到莞南，话好说不好听呀。”赊鸭人连忙说：“孩子有病，怎么能怨他呢？”

邱询礼的母亲摇摇头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明白的人知道，是俺那傻儿子不会记账，不明白的呢，一定会说我们上沟人不地道，拿个傻子糊弄您。”

赊鸭人一把握住邱询礼母亲的双手，热泪盈眶：“大嫂，千万别这么说，往后，每年夏天我们莞南人来咱村赊鸭子，再不用记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