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片油菜花

作者: 秦延安2021年10月23日美文阅读

南风如北回的燕子,从江南一直飞向漠北。那些获暖的油菜就如唢呐手似的,鼓起腮帮吹起了一个个小喇叭。虽然它们胖瘦不一、身高不等,但大地回暖的信息,已经让它们顾不了这些。它们站在河岸边、川道里、山塬上,迎着太阳,高调地吹奏着。如火炬的阳光,碰着油菜,油菜便由绿变黄、由黄变金般地流淌,跨过平原,越过高山,涌向天边,把荒凉的大地装扮得富丽堂皇。

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每一年秋收之后的坡地里,母亲都要种上油菜。贫瘠坡地的庄稼长不壮实,油菜却长得分外灿烂。看着那小如芝麻的菜籽滚入满是沙粒的泥土,我真揪心,这些油菜是否能存活?但一场秋雨之后,那些菜籽却破土了,并在寒风冬雪中坚守着希望。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油菜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存法则。即使再恶劣的环境,它都能长成一片新绿,在漫长的孤夜中,终于迎来春天的绽放。

每一年开春,看着坡地里的油菜花如金黄的缎子铺展开来时,母亲喜不自禁地说道,油菜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我不知道母亲是说油菜,还是在宽慰自己。一畦油菜,便是家里一年的油水,也是一个主妇在锅灶间的操持。满山满坡的油菜花,开得热烈奔放,却只有蜜蜂蝴蝶出入。村里人有些视而不见的平静,仿佛它们如门前的树一样平常。

日子如油菜花开了败、败了开。某一年回乡,恍然发现,田间地头早已没了油菜的身影。我咨询母亲,母亲淡然地说,现在粮食都不种了,谁还种油菜。我知道,和油菜花一样的村人总算熬到了头,他们再也不甘心坚守贫瘠,而是将目光更多地投向城市。于是,他们一个个如蜜蜂采油菜花般地在城市与乡村间奔波着。只不过,蜜蜂为的是采蜜,村人为的是改变生活。这一种举家进城的疯狂让谁还能顾上种一畦油菜?没有油菜花的乡村,让我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没有人气的村庄,总难找到欣荣。

去年春天,我在盘龙山的爬山途中偶遇一片油菜花,远远望去,就像一片金色的锦缎,而包裹其中的一间瓦屋便像镶了金边般好看。油菜花丰腴茂盛,密密匝匝,像是在燃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人行其中,仿佛荡在花海之上。浓郁的芳香,招惹得蝶飞蜂舞,屋前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婆婆,看见我们,热情、率真地又是让座又是倒水。老人告诉我们,儿女都在城里,原先接了她去城里生活,但她还是喜欢乡下,有油菜花看,门前屋后的油菜都是她种的。看着她佝偻的腰身、稀疏的白发,我们有些惊讶,说这么多油菜能压很多油吧?她说种油菜压油倒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赏阅。我以为只有城里人赏花,没想到在这人烟稀少的深山沟里,一位七十多岁的乡村老婆婆居然有这样诗意的生活方式。看着我们举着相机,稀奇、惊喜的样子,老人的脸上满是笑容,就和门前的油菜花一样灿烂。

油菜花不算花,油菜花就是花。当大地回暖,油菜积蓄一冬酿成的磅礴之势,便不失时机地迸发出来,辉煌的色彩便在田野中流动,无限的生机便在天地间升腾。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兴起了观赏油菜花的热潮。每年春天,成群结队的人,前往江西婺源、贵州安顺、重庆垫江、陕西汉中、云南罗平等地赏花,而这些地方不仅因为油菜花出了名,还办起了油菜花节,有的甚至开设了油菜花专列。只是,我不知道,这些追花人中,有没有和我一样怀念一片油菜花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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