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醋酸青菜

作者: 昌婵2021年10月26日生活随笔

小时候在外婆家生活,那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良田平坦,河流环绕,灌溉及生活用水都相当便利。村后是郁郁葱葱的松树林,每年年底时分一次柴,在没有蜂窝煤和煤气的年代,烧柴也不成问题。村庄虽小,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但相比周边乡镇,那是个富裕的村庄。村里过年的习俗,绝大部分与其他农村一样,打糍粑、杀年猪是免不了的,但有一个风俗很奇特。当时年纪小,不懂得问问外婆,问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问问相邻的村子是不是也有一样的风俗,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些问题还没有答案。

“过了二十四,长工不理事。”农历十二月二十四以后,过年的气氛空前的热烈起来,几乎天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小孩子们高兴坏了,吃糯米饭,看杀年猪,哪一样都让他们兴致勃勃。急切而热烈地吃、玩,满怀期待地盼到了大年三十那一天,家家鸡鸭鱼肉,人人大快朵颐,一个个塞得肚儿圆。到了大年初一,外婆早上会煮一锅生姜茶,烤上几个糍粑做早餐,一滴油也没有。到了中午,就煮醋酸青菜,配白米饭,没有其他的菜,也没有一滴油。醋酸青菜做法很简单,但要用平时烧水的铁鼎锅来煮,可能是避免沾上油星吧。地里砍回的青菜一片片掰下洗净,放水、生姜、豆豉和醋,最重要的是醋,要多放。大火煮开后,抽掉几根松树柴,用小火慢慢炖煮,直炖得青菜发软发黄,醋味都入了青菜才罢,临出锅时加盐调味。不放油,清汤寡水的一锅醋炖青菜,味道却出奇的鲜美可口。连汤带菜配上白米饭,可以吃两大碗。醋酸青菜在早中晚餐都可以吃,看各家人的习惯。村里人把这叫做“打青”。大年初一打青,是外婆村里的习惯,年年如此。醋酸青菜做法虽然简单,但除了大年初一,平时几乎不做。除了在外婆家,我在其他的地方从来没有吃过醋酸青菜。

我那时不知道打青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跟着外婆那样说。现在想来,打青就是解腻的意思吧。除夕那天,油水太富足,肠胃一时承受不了。第二天,吃些无油的东西减轻肠胃负担,也给口舌和肠胃一个缓冲和休整的过程。为什么那时的年味那么有趣那么浓,就因为有了那样一张一弛的节奏,有了念想与盼望。离开那个美丽而富裕的小村庄后,醋酸青菜一直是我的念想和回忆。没有了松枝柴火和没有一丝油星的铁鼎锅,我觉得无法复制小时候的味道。

无法复制不能重来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我记忆里熟悉无比的小村庄,它在现实的时光里已变得面目全非,已找不出当时的模样。村后的松树林在十几年前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曾在松树林里扒松毛(用专门的竹耙将掉落的松针收集起来,挑回家当柴火),捡菌子,采大把大把的映山红,摘早禾米、地扑,羊奶奶和野柿子等各种各样的野果。那真是我们的乐园。村里,我仅能认识的少数几个面孔已经容颜苍老,他们也一样,迟迟疑疑地叫着我的小名。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不是这样呢。当年,我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如今,我的女儿都超过了我当年离开村庄的年龄。站在时光的岸边,我们仿佛只是静静地停顿了一刻,其实,河里的水已经流过了几十年。很多事情已经远去,我的快乐的童年时光,我的醋酸青菜……就算我再不舍,也只能把它们放在记忆深处,宜就着热茶,深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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