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珠峰看雪

作者: 曹阳春2021年12月02日写景美文

日喀则的青稞,性子慢极了。你看,林芝的,已入仓;藏北的,正金黄;唯有它,仍绿油油一片。大块大块倒影,躺在雅鲁藏布江里,一动不动,仿佛熟睡的牦牛。一上午,这青稞地,像路标,像人口符号,疏疏密密,帮我们判断村庄的远近。过了一个哨卡,所有青稞,坡上的、岸上的、洲上的,毫无征兆,突然消失了。紧接着,所有手机信号,也突然消失了。

眼前,没有植物,没有动物,除了一条条经幡,便是雪的世界。白透了,我刚下车,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不是山口风大,不是高原缺氧,而是四周的雪,盖住了一切。天空是白的,群峰是白的,道路是白的,闭上眼还好,一睁开,就晕得厉害。我赶忙伸出手,十个指头,不停地晃,让皮肤的颜色,赶紧来救场。百里珠峰路,才刚刚起步,这样的雪景,是下马威,还是一道平常小菜?来不及想,迅速开车,与时间赛跑。

天黑前,大本营。这是唯一目标,也是最低速度。冰冷的雪水,一年四季,都在淌。今天格外凶猛,把几段路,完全冲垮了。我们只得下车,搬大大小小的石头,把坑和缝尽量弥补起来。其实头一抬,就是雪山,壮美连绵的雪山,我们人人带了相机,但腾不出手来,谁都没工夫,去按快门。在一块开阔地,朝正前方,向导猛然大叫——— 珠峰,珠峰!果然是真容,清晰,完整,不带任何杂质。但我们所有人,依旧没拿相机,齐齐的目光,依旧落在破碎的路面上。

公路平均海拔,在雪线以上。要么是冰冻,一轮子压过去,脆脆地,听得人心差点要裂开了。要么是大弯,转转转,向头顶,升了一千米,又转转转,朝深谷,跌了一千米。要么是颠簸,震得行李到处乱窜,以至于每走一段,必须下车,拧一拧螺丝,再拧一拧螺丝。这一切,都是雪山的恩赐,它让珠峰路,离天最近,离世最远。雪山上的每一片雪花,远远看去,很细腻,很光滑,可一旦靠近了,发现还有皱纹,还有时好时坏的脾气。

刚歇了一会,这雪,又纷纷扬扬地倒了下来。幸好,藏民的木板门,有一小半,已经打开。顾不得肩上的雪,掸都没掸,就进了屋。滚烫的酥油茶,舍不得喝,把那小碗,抱在手里,捂,用遍全身力气,使劲地捂。这木板房内,虽说有炭火,但外面的夜,毕竟是珠峰的夜。冷,寒冷。这一刻,想想布宫,想想大昭寺,想想拉萨河,那里的温度,简直春天。

我今晚的房间,在北边最西头。一堵木板墙,正非常努力地,阻挡风雪。总感觉,有人。三百年前丢了魂的军士,一路被追杀,急切呼救。赌气出门的贵妇,穿着高跟鞋,一脚脚扎在屋顶上。或是,一个徒步冒险的驴友,就在刚才,死里逃生,从峰上滚爬了下来。我推开门,看了看,又看了看,谁都没遇见,好像那军士、那贵妇、那驴友,被大雪,埋到了几十年以后。

凌晨四五点,还没睡着。我敲了敲隔壁,也没睡。隔壁又敲了敲隔壁,都没睡。干脆起来,裹着被子,裹着毛毯,走廊下坐一排,面对珠峰,静静远望。大家很清楚,望得再卖力,哪怕脖子伸出去,星空也不会出现。只有雪,比珠峰还高的雪,在不停地下,无休无止地下。

天亮了,一座寺庙躲在雪的后面。庙门口,平整整的,没有脚印,人的脚印和狗的脚印,都没有。我们迎着雪,一步步走了过去。喇嘛塔、转经筒、玛尼堆,色彩渐渐鲜活了起来。本想继续往上,去攀一小段珠峰,可这雪,太任性,确定没完没了了。

在寺庙拐角,我看见了几捆青稞。它像人间信使,正五体投地,喃喃诉说着什么。青稞身底下,露出了一块小石头。手一掰,裂成了两瓣,一瓣凹的,一瓣凸的,合起来,是一条鱼的骨架。在这绝地海拔,轻轻一摸,居然碰到了海洋生物!

中午下山时,我异常忐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路上,没敢扭头,没敢久视,生怕对着雪峰,一定睛,又要扯出一连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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