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野

作者: 何诚斌2021年12月18日唯美文章

寒野凝朝雾

天亮后看着窗外的大雾,吟诵“天寒气不歇,景晦色方深”。想起一个问题:除了人类,还有什么动物关注“能见度”?人类引以为豪的车行速度,在大雾中缓慢下来。高速公路封闭,车不得行也。

生活,不是雾所能带来的,因为心在另一个地方。多少人靠隐蔽身体逃离喧嚣,陷入孤独难耐之中?如果不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雾令人备加焦虑,厚重的阻隔,如穿不透的物体。车子能穿过高山隧道,但穿不过茫茫浓雾。这时,才真正体会“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的感受惆怅凄切,望着雾,思念着一个人。

隐隐看到雾中一个劳作的男人和一个相伴劳作的女人,随即想起东汉“梁孟”夫妇。汉时的雾聚聚散散,而今城市的雾变质了,无数的人离开乡村,去呼吸有毒的霾,无奈,不得已。

在山中,这雾依然是当初野雾的形态?有多少人,无一点物质的牵累,心地纯粹地赏雾?抑或没有一点精神的牵挂,心情愉悦地玩味于雾?试图拍一张雾晨的照片,没有参照物,混沌一团。

“寒野凝朝雾”,宁静中透出天籁之音,若雾的移动声,雾的堆积声,雾的摩挲声,雾的呢喃声。万物表象消失,内在于雾中,按自己的方式进行心灵的感应及精神的调节。一定有神秘的力量存在。雾被吸附,被稀释的过程,一缕缕光线从雾的缝隙中露出。这时,草地上的霜显得格外的白。河水也清澈了。鸟的翅膀轻灵地滑过树的枝条,俯冲而下,又扶摇而上。

雾到哪里去了呢?它凝重地拥有整个世界,它又清爽地把世界交给了一双双眼睛。

寒枝,鸟影

向往鸟一样自由飞翔的人,也许没想到冰天雪地中鸟觅食之艰难。寒冬,萧瑟苍茫,零落万象,亦少见空中飞鸟、树上栖鸟。

不闻啼鸟的黎明,生物钟唤醒我的时间却往前挪移了。入住这里,第一夜随意拉了一半窗帘,从此就再没动过,并非渴望被窥的怪癖心理。除了能透视黑暗的天穹之眼,再没什么可看见熄灯后的我吧。我相信神明的存在,尤其独处时。目光移动之时,黑暗突然被光亮替代,似乎一瞬间完成夜昼交替。那些树,轮廓清晰,仍然悄无声息。

曾经,我为读到“鸟是树的花朵”这句唯美的妙喻而感动,后来看到冬天光秃秃的树枝上小麻雀啄闹争食,怎么也不觉得它们有花朵之艳丽。大概我没有诗情吧。或许诗情被义理冲消,即使能超越鸟之良劣、木之好恶即道德判断,却超越不了妍丑之审美倾向,而花朵,喻意美好。

不只是为了食物,良鸟选择与寻找嘉木,冒凛冽寒风,而不降低标准,宁愿“枕着翅膀在空中睡眠”?千山鸟飞绝,是否因嘉木太少?我唏嘘寒枝狞厉,肃煞之气逼走了鸟。我有意识地寻找鸟影,这个低温的季节。我看见了一些古代清高的人,用精神御寒忍饥,澡雪砥砺。苏轼词曰:“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寻找不到鸟影。

记忆的旷野中,一棵树,一只鸟;一片树林,一些鸟巢。现实,树枝在朔风中抖动,发出怪异的叫声。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为找鸟影而望寒枝,抑或因寒枝而寻鸟影,如此“形而下”,又何必呢?也就作罢。

香在无心处

一点点幽香,在寒风中释放,我心醉了。残雪,断垣,还有枯草。我闻到了寒梅的香,然后发现几株梅枝,数朵小小的梅花。梅,生长于此不良环境,让我不禁产生人文的观照,有“孤”、“暗”、“酸”、“冷”的感觉,如林黛玉之“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命运喻示。随又想起龚自珍的名言:“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无疑,它在这有碍观瞻的角落里得以保持自然的状态。

身旁有人对我说:“你想要吗?我送给你。”我急忙转身而去,不想改变废址之上梅的境况。

素不去寻梅,而梅香每每穿过凛冽的寒气,或者混沌的浓雾,抵达我的面前。我这样说,不是指梅多么钟情于我,而是我无心于闻香,不刻意地寻找,也就是禅家所说的“不执念”,反而心外有更多的香了。这需要一定的经历和思考才能懂得。我不是“梅痴”,做不到李渔“既有妻梅之心,当筹寝处之法”。需要吃些严寒冷冻的苦头,才能得到踏雪寻梅的风雅,怕身体消受不了,他于是索性带着帐房上山,“实三面而虚其前,制同汤网,其中多设炉炭,既可致温,复备暖酒之用”。李梅痴的“闲情”,却是“有心求香”耳。

不去寻梅,不只是担心自己按捺不住“爱美之心”,效仿他人,“折取一枝悬竹杖,归来随路有清香”,更主要的原因,是不想使“寻梅”成为一桩有意而为的“雅事”。我喜欢徐渭的这首诗:“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也许不认识梅花,心外的香走进心内来,不经意间,自然而然,更加喜悦和感动。更何况,除了梅,还有许许多多花树散发香气,只要你热爱生活和自然,哪里闻不到香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去寻梅,一如梅之“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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