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菜油之恋

作者: 强雯2022年01月07日生活随笔

做饭是生活大事,会用油,则是做好饭之关键。

在巴渝地区,炒菜必用菜子油。菜子油早在《本草纲目》中就有提及,“炒过榨油,黄色,燃灯甚明,食之不及麻油。”菜子油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标配,是技术升级和健康生活的理念升级所致。

我小时候见过的菜子油几乎全是黑色的,姑且称之为“重型”菜油。那时,家中掌勺的一般都用得极省,热锅炝炒,倒一点进去,多余的还用手指一抹,又刮进碗里,好像那是黄金。后来发现,厂里不管是老妪还是年轻媳妇,都这么做,这叫会过日子。

那时的菜子油味道重,刺鼻,因为里面有青芥,芥酸含量高。但我觉得这样的油炒菜香。后来,慢慢有一些负面的报道,说常食用这种黑色的菜子油炒的菜,容易导致心血管疾病,甚至会引起发育不良、生殖力下降云云,弄得人们心事重重。一场关于菜子油的“革命”也暗流涌动。

到我念大学的时候,重庆已开始大面积推广新型菜子油——颜色透亮,浅黄,芥酸含量低。时常有相关食用油公司的推广人员在大学门口张望,每周他们都会招聘大学生练摊卖油,四五十元一天。那是1998年,这样的兼职薪酬很有吸引力,同学们蜂拥而上。让学生来做新型菜油的推广营销,极具战略思路,这和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时是新型菜油和传统菜油争雄的年代。经过原料的优质培育和技术升级,很多新品种菜子油的芥酸含量低于3%,已少有刺鼻的青芥之味了。等我开始跳锅边舞的时候,已铺天盖地流行新型菜油了。上世纪90年代以前,那种黑色的老菜子油被彻底鄙视和遗弃了。它在城市各大超市中很难见到身影,只在一些乡镇里还时有出现。

尽管老菜油退出了餐桌,但达成重庆人一致的美食思路的是:夏天做凉面,还得选老菜油。其厚重、油腻、浓郁、刺鼻的青芥味,偏偏就能制服刚刚煮好的碱面。一斤面用半斤油,电风扇下,一边吹,一边掸,碱水味和生菜油味互为交融,两种浓烈的味道互相纠缠,十分带劲。掸出来的面条,呈金黄色,又不黏着,条是条,筋是筋,再拌上辣椒、大蒜、酱油、味精等调料,闻一闻都口水长流。

朋友去贵州黔西游玩,临行前嘱他带点当地特产给我。他逛了几日,说实在无甚特产,只见街道上有家卖菜油的生意特别好,门店每天都排长队,他觉得奇怪,打听价格,便宜,35元十斤,他说:“很黑,看不出来好坏,但当地人都爱吃的,也是个特产,我给你买了十斤。”等不及我答应,他又说,“这里太落后,快递费要30元,不划算,我还是哪天亲自给你送去吧。”

此后又等了小半年,待到彼此有空,约了时间喝茶,他才把那沉甸甸的黑菜油拎着送给我。看着那黑乎乎的一桶油摆在厨房,我早没了期盼之情——而且像一种怨恨似的,又密封得紧,一点都不给人尝试一下的愿望。

不觉又放了七八个月。

家里存放的菜油都用光了,一时又来不及去超市买新的,想着要不就将就用一下。打开密封盖,一股青芥味油香扑面而来,是小时候外婆家炒菜时的那种味道,是饥肠辘辘的童年急不可待的味道。

立马倒进锅里,火苗在铁锅下蹿着,舔热,油香味被炙烤得芥鲜乱跑,即刻放入蒜粒、干辣椒段、花椒粒,瞬间变成金黄色,倒入备好的瓢儿白,金黄色游荡在白色的瓢段上。小孩子闻着香味跑到厨房里来问,是什么这么香。我头也不回地答,是老菜油。

最后放一勺盐、蚝油,起锅。端上桌的时候,脆、香、鲜。老菜油的味道浓郁地覆盖着这一盘青菜,空气中似乎有无数个油原子在凝聚——黄灿灿的菜花夺目招摇,春天迅猛如潮。轻型菜子油是低调的,不会抢夺原食材的本味;但老菜油不一样,它就是要争锋,要抢夺,青菜的香味混合着老菜油的味道,而味蕾似乎也在极力寻找这种争夺之美。

虽然不够健康,技术含量也不高,但偶尔吃吃,唤醒味蕾的记忆,也算一种奢侈了。老菜油,让我重回农耕时代的自给自足,馋守餐桌,言谈欢笑,过去的田园牧歌,就在这两平方米,就在此刻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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