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的劳动

作者: By唐南若 2015年08月30日生活随笔

2015年的夏天,我和家人在张家界的山上兜兜转转,下山的时候要走很长一段石梯,虽说是下坡,但还是触目惊心。石梯窄而陡峭,一步步走下去,腿异常的酸痛,到最后不得不数梯数来分散注意力。数了几千级也还没完,越走越绝望,硬是靠着几瓶红牛撑到了最后。

第二天早上醒来,几乎不敢走路,脚踩在地上跟踩在针尖上似的,我自个揉了好久,不行,于是干脆躺在床上,懒得走动。躺着也没事干,昨天下山的很多情景实在令我印象深刻,一波波地潮我空虚的大脑涌来。我实在招架不住,渐渐困意绵绵,眼皮耷拉,就像那个大爷说的我走路没精神,焉不拉几,我说我很累还能站起来就不错了,然后他就肩上扛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明明看起来比我还累。

他是抬轿子的,大概五十多岁,长年日光的暴晒让他皮肤起一层刚烈的油光,脸上像带着化不开的汗水,都快凝结成块成脂肪了。身上黑黑的,看着怪显老。他不是很胖,相反还有点瘦,不知道那竹竿一样的手压上百斤的重量总让人担心会折断。幸好他其实很结实,一身铜皮铁骨仿佛在火里淬过,然后又用锤子凿出来的。

我们初遇见他的时候他蹲在轿子旁边跟伙伴说话,我差点就坐了上去,跟他聊了几句后想想还是算了,看他每天好几趟从山顶跑山脚,还是载客人的时候不吐个累。我年轻,身子挺硬朗,想想觉得在他面前坐轿子我都丢人,就道个谢自个儿继续下山,临走他还不忘给我挥个手。

大概又走了几十分钟,我实在不行了,腿颤抖得厉害,就蹲在路边直喘气。蹲了会儿,听到回头路传来刚朗的回声,我眯起眼,迎着太阳光看去,那个老人——我这样称呼,和他的伙伴扛着个轿子飞快地下山,因为路窄,所以需要吆喝着请前面的游客让一下路,然后轿子才能过去。我觉得这也很正常吧,大家让一下就是了,他们辛苦也不容易。

我很讨厌一些张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人,没有经历过别人的人生,却肆意地厌恶与嘲讽,好像他们高人一等。老人快要走近我的时候,一个很胖的小孩被他母亲拉着,飞快地跑远,让路,像躲避一个瘟神。

可惜老人低着头,他只是诚诚恳恳地看路,所以不知道这些。

但这正是弯道,路终究还是太窄,人挤人的时候难免会挨碰,这没什么。老人光着上身,也许是他有汗渍的上身蹭到胖小孩的衣袖,那小孩立马像炸了毛的猫似的,眉头皱得两只小眼陷到肉里。母亲走过去,故意挡住路,把脸蹭到男孩衣袖上,用手使劲揉搓,做作得好像上面有什么肮脏的毒素。

男孩的衣服其实并不是多么值钱,老人开始急了,他抬起头,但一句话没说,反而我在一旁焦急地跺脚。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妇人突然故意亮起嗓子,高声地破口大骂,像是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在一旁先是无比震惊,但随后演变成不可抑制的愤怒与疑惑,那句“你就一个抬轿子的撞着人你赔不起!这么破个饭碗我随便让你滚回家……”刺激得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敢想象老人听了会怎样,内心会怎样想,但老人紧紧抿着嘴,胸膛不停地起伏,我想愤怒一定像血一样涌上喉咙。我急切地想在人群中找到评判是非的眼,我分明确信一定会有人职责那个妇女:她儿子啥事没有好着呢身体倍儿棒。

但更多不明真相的人赶来,尽管老人也在尽力辩解,但人们看到那妇女衣着不菲,而老人只是个抬轿子的,竟然没有睁大他们的双眼,而是自然而然将矛头指向了老人,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一个抬轿子的还不认错”这种嘟囔。

这件事僵持了很久,最后一开始我和一块看见事情经过的几个中年人和轿子上坐的那个腿脚不便的人出来一起调和,这件事才算了结,但无疑是给下山的路增加几分压抑的气氛,一番好心情也被打破,讽刺的是内心愤怒的狂涛让我分心,以致一直机械地走到山脚。

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我逼着自己看完。我想那是嘲讽、瞧不起才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应和人群被遮盖的双眼。

可我不知道,那位老人,他最辛苦的劳作,忍受着我们甚至无法坚持完一趟他却要每天跑四五趟的劳累,你没看见他被热风吹干的汗渍,没看见他走得皴裂的布鞋和因为常年流进汗水而发浑浊的双眼吗?我不知道这样一位凭着自己的劳动,拼着难以想象的毅力的来吃饭的人有什么值得嘲讽。而我更难以理解的是那个妇人自诩的在老人面前的高人一等,我从来不知道靠双手劳动的人之间有高低关系,如果那个老人是一个偷懒的轿工,坐在地上像一个乞丐甚至不理睬你对他生意的照顾,那么他是值得痛骂。可他没有,他勤勤恳恳地把走不动的人运到山脚,难道这有什么值得瞧不起的吗?没有,靠双手吃饭,靠劳动吃饭,这应是最应该尊敬的,无关薪水,无关职层。

如果能把劳动比作成颜色的话,那么我想这张调色盘已经颠覆了,倾倒了。

寒冷的冬天,因为太疲倦而倒在木板上睡的建筑工人,几年心血修建起得大厦却没自己的一席之地。在黎明前的黑暗,就醒来,要为城市的脸庞扫去尘埃的清洁工,曾几何时还受到被人在面前丢垃圾的屈辱。还有耕作的农民,来到城市因没多少文化而丢脸,可他们的劳作,不知这份“文化”要多少个春秋才学得来的。

我羞愧于曾经的幼稚而引起的对他们的偏见,他们的劳动,撑起了时代的基石,若是没有,不知要如何才能诞生如此绚丽的文明。我可以把劳动比作色彩中的三原色,由三原色诞生了色彩世界。可我不希望人们认识了华丽的色彩,就认为三原色是朴拙庸俗的,相反,应该怀有一份敬意。

就像劳动的色彩不等于卑微的色彩,还是那句老话,靠双手吃饭,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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