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天籁

作者: 张才芳2022年04月16日生活随笔

午夜的乡村是昆虫们的乐园。蟋蟀、蜘蛛、蝈蝈、天牛、蚂蚁、蚂蚱、蜻蜓、蝴蝶和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子们在窃窃私语,他们躺在叶子上,坐在花瓣里,骑在树枝上,趴在石块上,望着星空,抢着说话,诉说着夏天的繁盛。

这一片私语荡漾在夜风中,似发丝摩擦般纤弱,又如河水淙淙般庞大,似丝绸拂过般优雅,又如金属相撞般激越,我忍不住在黑暗里不断摸索,去辨别,去冥想,又会去重组,去指挥这许多的声部。

黎明的乡村是鸟儿们的天堂。天空还没泛起鱼肚白,开始了以繁复热烈的麻雀声为主旋律,以优扬的“要飞一一”、“会飞一一”,短促的“虫虫飞,虫虫飞”、“我飞,我飞”、“就飞,就飞”为伴奏的合奏。那是无数的鸟儿在舒展身体,洗漱脸庞,抖动羽毛,呼朋引伴,准备去到云端。

在这一片蓬勃欢快的声响里,始终有一个鸟声一一“凤”,它从午夜响到黎明,声音时长时短,时高时低,哀婉而清冷,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凄苦和神秘,我胆小,尤其是在一个人的异地夜晚,它的叫声常常让我难以入眠。

一天,一位乡亲告诉我,叫声为“凤”的鸟儿叫苦情鸟,传说人逝世后会变成鸟儿,这鸟儿有着很深的冤屈呢。

月光温柔,路灯静谧,隔着窗帘洒满小屋,不远处,间或传来几声狗叫,那是夏大哥家的狗,似乎想要告诉我,它也没睡呢。

这是一条大黑狗,拴在柴草屋角,只要我一经过,它总会立起身子,一边左右扑腾着吼叫,一边摇着尾巴示好。这时,夏大哥总是会从屋旁自家的菜园里或者紧挨着的李子园里现身,对着大黑狗呵斥:“一天见一百遍,再见到了还是叫!再叫!”转过身来,热情的招呼我到他家坐坐。

夏大哥名叫夏德胜,是村里的贫困户,家住村委会和我宿舍屋子的背后,中间隔着李子园。他家里五口人,妻子纤弱多病,家里却收拾的最舒适,依靠易地搬迁政策建起的新屋子里,夏天一尘不染,冬天温暖如春,每次我们都会多坐一会儿。小儿子上初中,大儿子在外打工,每个月自己留一点儿零花钱,其余的工资都寄回了家里,他后悔自己没能上大学,自己买了大专学习资料自学。老母亲总是笑眯眯的,从来没有见她坐过,总在忙着洗菜,做饭或者饲养着大肥猪。

夏大哥勤劳,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见过他提着不是很重的礼物,送妻子去坐车回娘家。门前的菜园里,各种蔬菜排列的整整齐齐,像用粗大的绿色画笔,在地上画着的横竖线条,房前屋旁的小路两边,种满了各种花儿,代表主人自远处就开始迎接客人。

见我称赞夏大哥种花儿,夏嫂子说:“我身体不好,他是担心我种花累着了。也是这几年,他才有这个闲心。国家好呀,记得我们这些穷人,让你们到村上来帮我们,我们从老山上搬下来,房子盖起来了,路灯安装到门前,水接到厨房里了,这要是靠我们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别指望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她一边眯着近视眼,一边指向李子园,说:“喏儿,李子园就在院子边上,他忙完农活就去园区干活,这儿的活干完了,又去上面的无花果园干活,离家里近,庄稼种了,钱挣了,家也顾了……”早年间,做过代课老师的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夏大哥站在一边,黝黑的国字脸绽开笑容,接话说:“我们这儿的十几家,以前都住在一块山上,搬新家了还是住在一块儿,大家平时干活,玩呀还是在一起,心里都欢喜,都是得了国家的好政策。”

是啊,在夏大哥旁边的村安置房里,居住着贫困户余青山、毛金华、金大明、张自恩……一个个勤劳、淳朴的乡亲开始浮现在眼前。

第一次去余青山的老屋,是2017年的夏天。我们在毛竹掺杂着刺树的林子里迷了路,走了几个小时才到达,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像身上汗湿的衣服一样黏在了一块儿。老屋一面靠山,一面临着悬崖,余青山的身材和面孔一样瘦削,少言寡语,因为要照护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只能守着一点儿贫瘠的土地过日子。屋里没有什么吃的,看出我们的饿,他不声不响的去到屋后,在鸡窝里掏了几个鸡蛋,煮给我们吃。如今,只要看见我们,总是像来了许久不见的亲人,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围拢来,不声不响的坐在我们身边,用小眼睛巴巴的望着我们。

口吃的毛金华,因为伺候瘫痪的父亲,卧床生病的母亲和伯父,错过了姻缘和结婚年龄,孤身一人困在了半山上。到了新家,当上了村里的护河员,他把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每年的道德评议会上他都上了红榜,被评选为卫生户或者乐于助人标兵。村里远远近近的人家,只要需要,他都会去帮忙。他不高的身子,敦敦实实,遇到我,总是站的恭恭敬敬,嘴唇抖动半天,才喊出一声:“张队长”,黧黑的脸孔变得通红。

金大明老叔的老屋在河边,被一次洪水冲没了,住到这里,一家人才开始了安居乐业。孩子们在外务工,老伴照料孙子上学,在院外的竹园里,他每年喂养两头大肥猪,几十只鸡。县上高速路通了,市上机场通航,他欢天喜地,逢人就说,这下孩子们回家好快了。腊月,我们连续几天去院子里,采集每一户的信息,他总是忙着端来椅子,泡茶,拿板栗,心疼的和我说:“你们天天来工作,自己家里哪能没有事啊!”

哑巴张自恩的妻子早逝,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在矿山做工遇难,小儿子外出打工,几年没有了音讯,这个饱受心灵煎熬的汉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个人在山里游荡。住进新房子,我们帮他联系上了他的小儿子,他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村里的李子园、无花果园、核桃园都有他的身影,干活归来,他爽朗的笑声传到了村委会,他随性的“舞姿”还上了抖音,不管走到哪里,只要遇见我,他总是伸出两只长满老茧的手,握紧大拳头,高高的竖起两个大拇指,眼睛里闪烁着快乐,连声喊着“见(干)部、见(干)部”……我又一次禁不住笑了。

七月初,再没听见过苦情鸟的叫声。这时,响起了布谷鸟儿“播谷、获谷”的叫声,它的声音高亢坚定,厚实有力,光明坦荡,震彻山谷。

布谷鸟一定是站在了村公房后面大山的肩膀上,才会这般底气十足,“播谷”,似乎在启示着我们,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获谷”,在传颂着喜讯:脱贫攻坚战役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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