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

作者: 符纯荣2022年05月17日生活随笔

和朋友去野外。喜欢垂钓的他,刚到一处山塘便兴致勃勃地放出鱼饵,随后静候鱼儿上钩。我对好半天不见鱼儿上钩的垂钓不感兴趣,又不好出声搅扰。百无聊赖之际,随意去山野间走走,却见整面山坡都生长着纤细而清秀的金竹,它们随风摇曳着,那婀娜多姿的形态,实在美丽极了。

老家屋前山湾里亦生长着这样一大片金竹。它们个头不高,长得却很密实,在坎下坡上,一个紧紧靠着一个,这里一簇,那里一笼,像是特别害怕失散的兄弟姊妹。我们爱在其中捉迷藏、玩打仗,或取一支小金竹做弓箭、鞭子。有时因为贪玩,未能及时割满牛草,索性以茂密的金竹叶代替,倒也每次应付过去。夜间,当牛儿摇头摆脑反刍着金竹叶时,那一股独有的清香和满足感,便会从口鼻、喉腔以及通体透亮的毛发间,悄无声息地散发出来。

金竹身形纤秀、高不及人,金竹根则绵长而柔韧,特别适合编织背篓等家什。记忆中,舅舅是编背篓的行家里手,每年酷暑时节,趁着农事稍微清闲,他会走半天山路赶到我家,集中呆上几天。到了这个时候,家里的背篓经过频繁使用,已经出现烂底子、断背条、破筐沿等这样那样的毛病,舅舅的任务是将它们逐一修补完好,以便应对即将到来的繁重秋收。当然,除了修补破损家什,舅舅也会应母亲要求,多花几天时间为我家编制一些新背篓。在凉爽的清晨,我随舅舅去下塝湾挖金竹根,远远就看见一排排金竹站在田垄边、小路旁、山坡上,它们以纤细的腰杆撑开一枚枚修长叶片,晨风一吹,昨夜山雾凝成的露珠一粒粒滚落下来,发出一连串幽微的响声,应和着溪水清澈悦耳的歌唱。当晨光愈来愈亮,金竹叶上的露珠就会更加晶莹,一闪一闪地,像天幕失散的星辰,亦像小女孩眨动的眼睛,有着摄人心魄的美。

金竹根深藏土里,采挖时须保持耐心和细心,避免伤及到它们。当小锄头循着路径小心跟进,随之翻开的泥土便顺着山坡不断滚落,打在下面的枝叶上,簌簌作响,抑或是更为密集的沙沙声,仿佛带着劳动的自豪感,不绝于耳,别有韵味。将金竹根采挖回来,在院坝里编织背篓时,舅舅先要蹲于地上,用事先剖成条状的青竹篾片打好底子,随后坐上木凳,用膝盖固定并保持住姿势,将那些长竹条逐一折转过来锢成背篓雏形。随着他的双手灵巧而有力地翻飞,一根根竹片犹如变戏法似的不断加入其中,用不了多久,一只背篓的形状就出来了。轮到金竹根登场时,其实背篓已经完整成型,它主要被穿插于底部,起着衔接、加固和耐磨的作用。穿上两根竹篾背条,背篓各个部位便完整地融为一体,一件艺术感极强的竹编作品就算大功告成了。

其实,说到艺术感,对于貌似木讷实则聪慧的乡村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在乡间行走,随处可见高翘的瓦檐、镂空的花窗、飞鸟游鱼生动的木门,抑或各具功能的风车、犁头、铁耙、斗笠,等等,这些散落在真实生活中的各个角色,充满了可供品味和揣摩的艺术细节,实在是妙不可言。而背篓、箩筐、筲箕、簸箕等农家必不可少的竹编家什,则大多出于农人自己辛勤而灵巧的双手,不仅注重实用、耐用,其美观程度较之艺术品而言亦不会有多大差距。

我七岁那年,同村的表舅爷曾为我编过一个完全称得上艺术品的小背篓。它同样由青竹篾片编织而成,只是用料更加精密,在接头、圆边等细节处理上更加用心,同时底部多穿了几股金竹根,显得分外结实、圆润而美观。它实在是太小巧太精致了,如果在今天,我可是舍不得拿它来装东西的。那些年,小背篓装过青草、麦穗,也装过杏李、瓜果,还装过衣帽、鞋袜、红糖之类的轻便年货,更多时候,我就喜欢它一路陪着,什么也不装。在乡村的日子,小背篓与我形影不离,也算是一起分担了一部分生活的压力吧。后来年岁渐长,我不断长高,它相对一天天变小,便逐渐空闲下来。直至我们全家搬到镇上,它才被彻底搁置于老屋的角落里,一点点被阴雨蛀虫腐蚀。

但我一直记得它的精致和小巧,记得它在金竹根支撑下长时间不朽的顽强姿态。我也记得老家山湾里那片生生不息的金竹林,以郁郁葱葱的笔墨,为我书写下童年的快乐和记忆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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