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的厚爱

作者: 李耀岗2022年05月20日情感短文

冬日的农村,被子是被赋予重任的,越冷越厚,越厚越暖。但到了城里的暖气房间,厚被子就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春分过后拥被而眠,焐出来的燥热让人不适。但我母亲不管那么多。被子是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花是自家产的,挡头的土布是自家织的,盖在身上总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厚重感。凡出自母亲手的被子,尺寸都大于市场上的标准尺幅,蓄棉都多于正常的斤两,少则五六斤棉花,多则十斤左右,又大又重。我们从小就是被这样厚重的棉被“压”过来的,睡在被窝尤如躺在一幢棉花砌的暖房里。

盖被子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母亲缝被子时的样子。阳光灿烂的日子,新席铺在当院,她盘腿坐在打开表里的棉被中央,一层一层贴棉花,一针一针引线。棉花都是她积攒下的好棉,被面里表也是她精心挑选好的,她很重视一家人的被褥,觉得贴身的东西要讲究一些,才会得到生活的体贴。等到一个冬天过去,要拆洗被子时,她依然是那样铺开席子,一院子风和日丽,被里被面洗得洁净,漾出纯棉的香味,棉花晒得蓬松,有阳光的味道……好像生活就像这厚厚的棉被,一年一年铺开、折叠、拆解、重合,认认真真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这般的温馨、柔软、庄重、厚实。

上高中时的一个秋日,母亲平生第一次坐长途公交车到运城,专程来为我送被子。进宿舍门时,我仿佛看到一座“被子山”从门外挤了进来。那是一床簇新的被子,有艳丽的大红被面和沁人心脾的棉花香味,足足六七斤重,衬得母亲娇小了许多。高一时住大通铺,冬天生炉子取暖,那点微薄的热度在偌大的集体宿舍里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早晨起床,吃饭的勺子经常冻在饭缸里拔不出来。但那个冬天,我盖着既厚且重的棉被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就是早起从被窝爬出来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等到星期日晒被子后,那棉被更加膨胀,我常常像个丰收的农民拥着饱满的棉被,走在夕阳的余晖中,留下一路淡淡的阳光味道和同学吃惊的眼神。上大学时,公寓统一配发被褥,母亲的厚棉被终于失去了震撼出场的机会。临走时,她不住地念叨,带上吧,天冷苫着也顶事嘛,看着抵得上所有行李的棉被,我以各种理由坚决舍弃,让她遗憾了很久。

母亲对棉花的喜爱是致命的,棉花永远是她的最爱,她一点一点积攒着精心挑选过的棉花,为了那些她规划中需要应对的事情。比如,她要计划织几匹布、缝几条被子、做棉袄棉裤,甚至很早就为未来儿孙的婚事预留了几包袱棉花。用她的话说,就算穿衣不需要,盖被子总是需要棉花的。母亲做的被子因为太大太重,常常买不到合适的被罩,这一点她早有预案,早早按尺寸准备好了替换的被罩。吾乡人重视被子,我结婚时母亲也请“全活人”一道做了很多被子,大约有“六铺六盖”或“八铺八盖”,摞在一起像起伏的山峦,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用完。已经这么多了,每次回家她还要念叨趁身体还行再给我们做几床被子,好像连更远的孙辈都想预留好。我说,现在什么买不到呢,别再辛苦费事忙乎了。她永远就一句话,说,不过心嘛。她的理由很多,卖的被子你知道人家用的是好棉花?再好的布能有我自己织的棉布贴身挨心?我说不过她,只好听她的。

母亲是个极认真的人,凡经她手的东西总是令人放心,小到一枚钉在衣服上的扣子,大到她为我们准备的各种生活中的“大件”,都是极牢固极耐用极实在极可靠,被子是其中之一。小时候在老家,我在母亲看护下长大,现在我在离家上千里的城市工作和生活,母亲就寄望于她亲手做给我的那些东西,就像她做的厚棉被,那么宽厚,那么实重,那么暖和,也许是把她的挂念都缝进被子里了。现在更为轻巧的鸭绒被、太空棉被保暖也挺好,但母亲显然不能接受,在她眼里,那么轻飘飘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可靠,盖在身上像没有一样能扛得住冻才怪呢。

不过,已经用惯了厚棉被,我既不想改变也不想说服她改变,作为母亲她是用她最信得过的方式表达一种关爱,厚厚的棉被又何尝不是一种她能给予的“厚”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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