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的土炕

作者: 段新民2022年05月21日经典美文

故乡坐落在晋西北黄土高原,那里的人们依山而住。靠山的地方是一孔一孔的窑洞,地势平坦的地方是砖木混合盖的平房。不论窑洞还是平房,家家屋里都建有一盘大的土炕。

我家的土炕建在平房中,开门进去便看见长约两丈、宽约六尺、高约三尺的长方形土炕。土炕构造十分简单,以砖垒边,内置过烟通道,用石板加盖,和泥封严。土炕上一般要铺一张芦苇编的席子,席上再铺一层羊毛擀的毡子,毡子上面是画着各种花鸟鱼虫的油漆布。土炕长长方方,平平展展,干干净净,像一张苫着台布的大型桌子。墙围由父亲制作。父亲用画笔精心绘制图画,或鸟兽,或鱼虫,或山水,或戏曲人物。用清漆刷出,光彩照人,如同贴了一张张书画作品。墙围前边放着被褥,一层一层叠得整齐。那被褥的面料均是丝绸锦缎,红红绿绿,花色别样。农村有个习俗,被褥叠得越高,层次越多,意味着这家越富有。

夜幕降临,家家生火做饭。灶膛便在炕的前端,母亲将切好的蔬菜等食物放入锅中后,便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左手用铲子往灶口填着煤块,右手拉着风箱。风箱“不塔、不塔”有节奏地响着,灶里的火苗也一高一低地冒起来。火光照在母亲俏丽的脸庞上,红扑扑的,煞是好看。不一会儿工夫,饭便做熟了。炕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母亲将饭菜盛入盘内、碗里,又一一放在小桌上。父亲坐在靠墙的桌边,我们几个孩子分坐两边,有说有笑地吃喝开来。

晚饭后,母亲坐在灯下纳鞋底、缝衣服,我们在小桌上温习功课,而父亲却早已跑到街边大树下,同人们抽烟、聊天了。

夜深人静时,各家都准备关灯睡觉。母亲将褥子一一铺开,又一一安排我们五六个孩子脱衣褪袜。大家脱掉衣服后,还要玩耍打闹一番,你钻进了我的被窝,他拉掉了你的被子。大人们呵斥着,将此伏彼起的淘气脑袋按在枕头上,我们都不敢吭声了,相互做着鬼脸挑逗着对方,不知不觉中慢慢睡去。记得当时大哥睡觉极不老实,总是在睡梦中将头在枕头上摇来摇去,害得躺在他左右的兄弟,脑瓜不时被他碰到而突然惊醒。

土炕不仅能住人,也能治病。那些腰腿疼痛的老人,常常睡在炕的前面,炕暖暖的,躺上一个冬天,如同中医理疗,便筋骨自如、疼痛皆无了。有些子女在城里上班的,大人去住上一段后,便觉得床板冷冷的不舒服,吵嚷着要回到自家的土炕上,过暖和的日子。

秋天,打下的粮食归仓入囤前都要晾干。那时土炕的席子底下,常常铺着厚厚的一层粮食,或谷子或糜子或黍子,为的是利用土炕的温度将其烘干。铺上粮食的土炕,软软的、绵绵的,像现在的席梦思垫子,舒服极了。

冬天的土炕烧得通红。这时炕头的前边又增加了几个放着醋曲的大盆。盆子周围用棉被裹着,不时散发出淡淡的、香香的酸醋味儿。直到个把月后,方将捂透的醋曲倒入瓮中,加开水酿出黄黄的、酸酸的食醋来。

春节之前,炕头上又放上了装满黄豆的盆子,里面加入少许水,再盖上一层薄薄的纱布。第二天早晨一揭开布子,圆圆的黄豆已长出了短短的芽儿,像河里游动的小蝌蚪。

长大后我住在城里,躺在精致的木床上,总觉得床小了点、洋了点、软了点,没有了身底下那份热乎乎的感觉。躺在床上睡觉,有时突然会生出不踏实的念头,总担心一不留神床散了架子。而当年故乡的土炕,却坚实无比,几个孩子在炕上扭打蹦跳,均安然无恙。

我常常怀念故乡的土炕,那土土的、笨笨的、暖暖的东西,那直通地气、自然质朴的东西。好想躺在故乡的土炕上,做上一个温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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