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醇香

作者: 戴新成2022年06月03日经典美文

我只是一个深山柴门里出来的汉子,以一种半城市半乡村的社会身份再回到故土,虽说故作风雅,仍然逃不脱模仿者的嫌疑。

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但依然有人在坚守着与厚土大山相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种生活方式。几间老屋,一头牛,一群鸡,几分山地,山顶安放着长辈们的坟墓等,皆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和物质基础。比如,刘根爷爷,秀婆婆,辣刘婶,马伯伯,水根叔,晓伯娘,水云妹妹等,他们中有一些子女或在城里,或在市里省城,也不愿意去条件优越的城里居住,即便失去老伴后独身一人也舍不得离开。依然维持着单调繁重的农耕生活,任凭外面世界如何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依旧松间明月照在我心,金窝银窝不如呆在自己的狗窝。在外人和子女后辈人的眼里,顽固不化,古板愚蠢固执的他们,似乎在延续着千百年来一种约定俗成的生活方式。这种方式,只有在农村清苦的劳动生活里,才能得以延续,并获得身份的认同和莫大的安全感。

一阵阵酒醇香味飘过,引得我去坎上的王大叔家,他正在屋里烤酒,一张六十多岁的胖脸,被柴火映得红扑扑的,层层皱纹隐没在笑容里。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幼小时,我踮起脚尖,双手趴在他烤酒蒸锅台上,等着圆高的甑子蒸馏出清白的酒香了。王叔从屋角拌筒里挖出一大瓢正在发酵开始糖化有细毛菌丝的苞谷粒说,等锅上的二百斤苞谷粒烤完后,这二百斤苞谷粒发酵就好了,我就接着烤。他说,这锅酒晚上烤完封坛之前,你一定要尝尝鲜。我这苞谷酒,用颗粒饱满的新鲜苞谷米,没有一点添加剂,用的是山泉水,烤出的酒清冽醇香,纯天然,没有污染的,比你在城里喝得瓶子酒香醇得多,你回县城时送给你两坛,也好给我宣传宣传。大叔也是爱酿酒之人,烤酒历史三四十年。那些年村里六七个老汉,烤酒比赛似的,暗中较劲,明里互相切磋,王叔进城还让我联糸酒厂技术员拜师学习发酵蒸溜技术呢。那时,整个龙王村山沟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浓浓的酒香味,方圆十多公里的苞谷米都流通到这里摇身一变成了一坛坛香酒了,而奔流的大坝河则把这酒香带给了远方源源不断的商客和思乡的游子们。

还是那个味道的包谷酒,醇厚气香,润喉不上头,喝上一口有一丝火辣辣的感觉,但回味甘甜,畅快淋漓,叫人难忘。职场多年,我见过不少追名逐利的酒徒,他们待酒如命,以为痛饮必会赢得人们的尊重与认同。这种行为,一直被很多人复制模仿,乃至性命攸关之时,酒便成了罪魁祸首。其实,无论劝酒,还是被劝,心怀鬼胎,心生剧毒,不能自己,必自毒于己,痛悔一生。而这些凡俗子女,以虔诚的态度待酒,因而酒芬芳了滋润了他们的人生。他们看日出日落,守着朴实无华而无以复制的岁月,喝自己的酿酒,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安稳生活。

酒的美味,多半是停留在记忆中,不管你相不相信。味觉,是一个人身体中最忠实最敏感的部分,不对味的东西,它永远无法替你带来快感,哪怕你总在不断地模仿着别人喝酒。味蕾的觉知,来自浅尝辄止的记忆。

幼时,这个山村几乎家家户户架锅烤酒,酿有包谷酒,杆杆酒,红苕酒,柿子酒,救命粮酒,拐枣酒,糯米酒等,我不知道那些酒除了自家品尝待客请活路之用外,其余的都流向了何处?也许,那些酝酿酒的汉子们,只是执着于这样一种世代相传的手艺。他们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品尝到了生活的滋味和喜气。生活是习惯和习俗长久的延续。我钦佩那些一直坚守在这种延续线上居住在土房里的人们,与牛猪羊鸡为伍,即便生活单调清苦,依然气定神闲,幽深宁静,淡泊自娱,自由自在。

放眼眺望,一场春雨把山坡上一簇簇茶叶树滋润得冒出了许多的嫩芽叶,王叔前几年把自己屋子前前后后种满的茶叶树已有半人高了,层层叠叠,一片片绿油油的,大叔说他去年光采春茶就卖了二万多元,今年春来早,雨水也好,茶叶长势喜人,我已开始摘嫩叶抄制毛尖茶,有新茶品了。我想,大叔在山里喝着自酿的酒,品着自煎的绿叶茶,过得神仙日子一般。

每次回到故园,我一边喝着绿茶,一边吃着腊肉,饮着小酒,吃着喝着就醉了,一醉,酣然大梦……我从不在外面学着别人喝酒以及过日子的模样,我有山里人粗犷单纯的遗传基因,心中酒的醇香,只为故园弥留在天边那一轮硕大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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