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逆行

作者: 黄康俊2022年06月11日经典美文

初夏午后的阳光,软软地洒在游轮顶层的甲板上,江风已有点热,一沓接一沓地吹着。

峨嵋号逆江而行,总有一种吃力的感觉,江水扑面而来,但沿岸景物并不会一晃而过,留着时空让人慢慢观赏。

迷恋长江三峡这一世界著名景区,是多年的一桩心事。本来其间曾几次获得游历机会,皆因故失之交臂。

这是一艘五星级豪华型游轮,拥有三层客舱,成百个双人套间,一律按星级酒店规格设置,空调、电视、音响、电话、浴室等一应俱全。船上综合配套——餐厅、商店、酒吧、舞厅、KTV、按摩室、健身房、麻将馆等,犹如一座流动的星级宾馆,让游客处处感受到舒心、方便。

为国内外游客“个性化”游历长江,长江海外航运公司与沿岸各大景区旅行社联手,实行江岸游一条龙服务,大多数时间是中午停泊游陆上景点,早晚溯江上行,使之陆、江并揽,相得益彰,游程多彩。

经一宿行驶,翌晨八时的汽笛,沉沉把人们嘈醒。便发觉,游轮已靠泊湘界的城陵玑港口。岸上要去的首站是岳阳楼。

初识岳阳楼,还是个名词,我是读了范仲淹的那篇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之后,记住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名句,才开始崇尚这一圣境的。

岳阳楼筑于洞庭湖畔,楼顶恍若古代将军头盔,纯木结构,在中国建筑史上独一无二。其始建于东汉末年(210年),原为鲁肃操演水兵之阅兵台,至唐朝中叶称岳阳楼。不过我不明白,这岳阳楼历尽沧桑,无数次遭受大火雷击,重建重修,到1046年范仲淹被贬时,已经过去了800多年,此前为何默默无闻,直到另一贬官滕子京重修岳阳楼,让范氏写了那篇楼记,这楼才一举成名天下知。范仲淹肯定没想到自己有这般能耐,他写这篇楼记时,是凭籍滕子京寄他的一幅岳阳楼图,远在千里写就的。他此前从未登过该楼,只是借楼抒怀,以景言志,一泄经年的士大夫胸臆而已。便惊诧名人墨客对一方物事景观的影响力,延伸出闻名遐迩乃至无可估量的效应。想想看,历史上诸多园林、建筑、景区等,不正是通过诗文的传诵,从而成为名胜古迹的么?特别是著名人物的名诗名篇,更是扩大景物知名度最有效的传播媒介。中国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南昌的“滕王阁”,借力于“初唐四杰”之首王勃的《滕王阁序》,传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诸名句而流芳百世;中国四大名亭之首安徽滁州的“醉翁亭”,则是由“唐宋八大家”之一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所成就,为后人熟知,成为永恒经典。诸如此类,无不是通过名人所为或名人效应,才名声大噪,流传千古。正所谓“夫人情莫不好山水,而山水亦自爱文章。文章藉山水而发,山水得文章而传,交相须也。”

范仲淹为苏州吴县人,我想他一定是饱受家乡太湖和西湖气象的浸淫,又有宦海沉浮、贬谪流浪的感怀,所以写景咏物能如此淋漓尽致,抒怀言志能如此恢弘磅礴。他所倡导的先忧后乐思想和仁人志士节操,才能成为中华文明史上闪灼异彩的精神财富。因而有人说,每游历一次岳阳楼,便是一次修身养性。看来,一旦人文对景观的加倍关怀,便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效果。

登上楼来,忽然发觉,人们对范老先生杰作的尊崇程度,未免显得造作了点,你看吧,既然底楼的木雕巨屏已刻有乾隆时名家张照书写的“楼记”,怎么还要在二楼把《岳阳楼记》照抄一遍,再挂一幅,仅仅是字体的变异而已。不过看得出,这是后人的聪明之举,并不是范氏的错。

其实早于范仲淹前200多年,道家始祖吕纯阳三过其楼必醉,可惜乡人不识,于是有感,便在岳阳楼上写下“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一诗。按理,唐代“八仙过海”之一的仙人吕洞宾,为岳阳楼写诗要比范仲淹早两个百年呢,却在此无人理会,遭受此等冷落际遇,确实是有点不太公允。

然而,我却为世人这难得的一次不盲从而高兴。于是,在楼中一幅长联跟前,我品出了另一番意味——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岩疆。渚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说得好啊,这仅仅是对人对景的痛切拷问么?顿时,一路上伴着的神秘感,随之已消失了许多。

这时,朋友们相邀在楼前合影。于是,并排着,面临洞庭,眼前的大湖,并不像理性认识的那样烟波浩渺,壮美旷达,这才觉得有点失望。便听旅伴在一边说,洞庭湖原有横直八百里广阔湖面,后来围海造田,怕是剩下不到一半水面了。

峨嵋号继续溯江上行。

已是午餐时间了。船上用餐不是自助的,是宴席形式,显得很和谐。午餐内容比较丰富,九菜一汤加六碟小菜,多是粤味,川味次之,讲究色香味全。船上游客160多人,国外游客占三分之二,主要是欧洲团和港澳团。便见老外那边厢,一个个笨拙地使用着筷子,却吃得津津有味,兴味盎然,他们低声交谈,温文尔雅,很注意吃喝的姿态,保持着欧洲人惯有的绅士淑女风度。

还在老外们享受着饭后水果拼盘时,我们这边的食客早已痛快地抹着嘴巴,淋漓酣畅地离桌而去。光是吃一顿饭,便见出不同人种对待生活的不同品味。于是你觉得也怪有趣。

饭后百步走,与友人来到船上顶层望江楼。

眼下是“山随平原尽,江入大荒流”的江汉平原,为“黄金水道”的中游。

长江与黄河当是我平生最为景仰的父母河了,我曾多次旅途乘车匆匆擦身而过,但像今日如此吻着这条世界第三大河流之躯徐徐而行,则是头一回,自然感觉几分新鲜。

但见大江开阔,浊浪滔滔,黄色河滩茫茫,绿色芦苇莽莽。

继续逆行,两岸高高的河滩上,仍然是连绵不断的芦苇,听说大多是野生的,也有部分人工种植的,又见很多收获的干芦苇堆,一垛垛像民居茅棚般码着,那是用作造纸的最好材料。

眼前的这段长江,怕不止千米阔吧,船行了半天,尚不见半条渡船,更没有横跨的大桥,便生出一点忧虑,小声与友人开玩笑:假若南北两岸,有一对深情相恋的阿哥阿妹,如何见面是好?友人一向崇尚罗曼蒂克,于是随口而出:游水横渡,在江中双双相会,或彼此相互绕道千里相见,更能衬出爱情的坚贞、伟大、在所不辞、势不可挡。

其实世间很多事,并不是随便浪漫得起来的。

上午九时,峨嵋号进入葛洲坝船闸。

便可一睹这闻名中外的葛洲坝水利枢纽的风采了。

葛洲坝长2600来米,横截长江,气贯长虹。拥有两座亚洲第一大的水电站。三座通航船闸,门高30多米,比竖起来的篮球场还要大许多。一时间,我被人类大坝史上这一空前杰作震慑住了。

据官方资料称,截至1990年底,我国共修大、中、小型水库83387座,为世界之最,而葛洲坝至今仍堪称世界第一大坝,这当然是一个民族的骄傲。

峨嵋号泊在船闸里,一时引来船上游客的看热闹,老外们忙着摄像、照相,还轮流邀请香港的一位小姐在船艏处和他们合影,一个个显得特别兴奋——都在传着一个话题:我们就要进入三峡之西陵峡了。

尾随峨嵋号进入船闸的,是“大为”号客轮,听邹特派员说,这是歌星蒋大为与某公司合营的一艘客轮,就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旁的友人便感叹:现在这些“星”们发财之道,真是五花八门,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却表示欣赏:这有什么不好,“星”们顺应市场,又能体现自身价值,更能为人民造福——安置就业人员,给国家交税,创造利润,是除其正式职业之外的又一贡献,我们应该提倡并鼓励才好。两年之后,当大为兄从加拿大返来,我与他谈及此事时,他却说是那家公司盗用了他的名义,这事与他没任何关联。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家公司也太会利用“名人效应”,太有经商头脑了,要知道,你大为兄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注册,更何况不在船运业方面注册,而别人抢先一步,就赢了,那就是人家的本事了

闸室内泊进了六艘大客轮,上游的闸门便缓缓关闭,随着输水廊道的源源进水,水位很快上升至上游水面的高程,轮船一下子升高了数十米,像浮在大坝顶上了。然后,上游的闸门打开,轮船依次驶出,恍若“鲤鱼”跃上龙门。

便见着大水茫茫的葛洲坝水库了。

众人不由得一阵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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