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说书人

作者: 张大坤2022年08月24日随笔

“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叶落迟。”一方醒木惊落,喝彩声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记忆的远方,是那市井之中络绎不绝的商贩,讨价还价的邻里大妈,赏鸟饮茶的白须老汉,还有那紫红脸膛、说话打雷似的卖肉屠户,脸上带笑、脚底生风的跑堂小二……一路穿行,在闹市的最深处,是一间小小的茶堂,店面不大,却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往来其中的大多是一些小街上的老人,间或夹杂着几个过路的客商、行人。小小的茶堂往往能从日上三竿一直火热到夜深人静,茶的芬芳浸染着说书人一板一眼的嗓音,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茶堂里的说书人姓秦,三四十岁的年纪,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是闲聊时,茶堂老板讲过他的故事:“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大年夜,天上飘着小雪。我刚刚关上店门,准备回家过个好年,就见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大冷的天,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饿的,好巧不巧,他就倒在了我这门口,我当时就想啊,这要是不管他,还不被冻死了?我把他扶了进来,一壶热水,半个窝头,没想到还真就活了。现在啊。我还得谢谢他,没了他,我这小店早支持不下去了。”说完爽朗地笑笑,又去招呼他的客人了。

走进茶堂,寻一干净角落坐定,只见一张方桌,一把折扇,一个长袍马褂、干干净净的先生,或是三国、水浒,也有隋唐、聊斋,那一个个百听不厌的章回鲜活地跳脱而出,深深地牵动着男女老少的心。也许,这就是说书人所独有的魅力吧。当年,我们这帮孩子对他喜欢得不得了!秦先生没有妻室,对我们很是喜爱,他的怀里总是满登登的,有时是一把花生瓜子,偶尔也有新鲜瓜果。当他闲暇之时,总有一帮孩子围过来,吃他的零食,听他说一小段《西游记》。我们童年的小脑瓜里总是装满了疑问,同样的问题问他再多次他也不恼,总是笑盈盈地回答。却不知为什么,这么一个好脾气的人,却没能拥有一个圆满的人生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听书饮茶的老人都不见了踪影,热闹的小街再也没有嬉笑的孩童跑来跑去。茶堂老了,原本的雕花大门早已斑驳陆离,粉刷的外墙也掉落下了一层又一层。店老板已经满头白发,再也没有当初那跑来跑去端茶倒水的力气了,桌子椅子都老了,轻轻一碰就发出“咯吱”的声响,显示着它们这么多年的辛劳。秦先生也老了,可是让他老去的却不是时间。

对一位说书人最大的尊重,莫过于听众满座,掌声如雷,可是小街上已经很少有人再听书了。秦先生很执着,三五个人也说,一个人也说。就算没有人听,他也要说一段,还要更加卖力,拼了命地说着他那说了千百遍的段落。慢慢的,听书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小小的茶堂越来越空旷。后来,街上的妇人中传出关于秦先生的各种说法,有的说他疯了,不疯又怎么会天天自言自语?也有的说他傻,挺大个人连老婆都没有,一辈子光顾着说书了。也有在背地里同情他的,可即便如此,谁也不肯再听他说上一段了,就连从小听他说书长大的孩子们也不愿从茶堂门口经过,生怕他钻出来被他逼迫听书。秦先生一天一天地衰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茶堂关门了,听说是要重新装修,改成电影院。从前的茶堂老板买了栋小二楼,养老去了。偶然提及秦先生,街坊邻居都说他失踪了,只有我多年后从茶堂老板口中得知,秦先生是自己走的,什么都没带,只穿了一件单衣。在他最喜欢的醒木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最常说的几句定场诗:“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厮人不堪言。吆酒催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青史几行名姓在,北邙无数荒丘前。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言。”我知道,秦先生不是走了,而是去追寻那个属于他的世界了,那是他用一辈子拼来的天下,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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