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肖像

作者: 王琼华2022年10月26日生活故事

大眼照相馆被砸!

准确说,馆里用了十几年的相机被砸到了地上。有一个说法,动手砸相机的是黑芝麻。

老板姓陈。在下乡照相途中,他一瞪眼,结果把一头迎面而来的水牛牯给瞪怵了,水牛牯只得停步侧身让陈老板过去。这当然是一个传说。但陈老板眼睛硕大,确是一个事实。街坊说他眼睛像相机镜头。如此,摄影馆取了一个“大眼”的名字。

陈老板也被叫成陈大眼。

相机被砸那天,陈大眼下跪了。

因为黑芝麻他父亲去世了。本来,陈大眼想跪到老人棺木前。但黑芝麻手一抬,把他挡在灵堂外。他只能在门前下跪,远远地磕了三个响头。

街坊们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相机被砸和陈大眼吊唁被阻的原因,陈大眼已经将照相馆门挂了大锁。

“从此,没大眼!”

陈大眼并非要去跳郴江河。郴江河正遭枯水,恐怕连一只愣头蚂蚁也只能淹个半死。言下之意,他不再开照相馆。

紧跟着,陈大眼走进裕后街画院。他称,要跟院长白头翁学画画。白头翁他爷爷白眉曾是街中名声最响的书法家。这时,白头翁正在画画,没马上回陈大眼的话。

陈大眼便站在一侧候着。

白头翁画完一只乌鸦,端起紫砂壶吮了一口,才忽地将眼睛瞄向陈大眼:

“你刚才说什么——”

“拜您为师。”

“啊,你要画画?”

“嗯。”

“画这乌鸦?还是画缸里的乌龟?”

“画人头!”

“人头?你不是一个照相的,还要学画肖像?”

“我学画画,真、真不是要跟你抢饭碗。”

白头翁一笑:“我晓得,你属鼠。”看到陈大眼点点头后,他把笑脸一收:“但你得照照镜子。”当即,陈大眼被请出画院。

陈大眼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照着买来的教材开始学画肖像。他夜以继日画,不喝水,不吃饭,这天晕倒在画板前。听到这消息,白头翁心一软说:“好吧,跟我学!”

陈大眼赶紧抱拳高拱。

时隔半年,白头翁看到他的作品,皱皱眉头说:“哪怕不照镜子,你也该晓得了,自己真不是一块学画画的料。”

听话听音。陈大眼忙说:“师父,别将我逐出师门。”

“那台相机被砸了。但你早就赚足买一千台相机的钱了吧。”

陈大眼支吾半天,也没把自己突然要学画的原因透露半句。他只能苦苦求白头翁继续教自己画画。白头翁说:“你要学画肖像,可又没半点底子,哪行呢?要不改画牡丹或竹子一类的东西吧。”

“我、我只画肖像。”

“你画来画去,把人头画成牛头,把人脸画成马脸。白某名声,怕要砸在你陈大眼的画笔上。”无奈之下,白头翁找到一折中方法,“即便跟我继续学画,但你也不能说是我的学生!”

陈大眼点点头。

几天后,白头翁听到一消息,陈大眼突然又拜了一师父。他将陈大眼叫到跟前,说:

“你真有出息,拜一个十三岁的学生当老师。”

“白、白院长,明天他满十四了。”

白头翁噎了一下。

陈大眼解释:“他确是一个学生,我邻居的孩子。那天,我见他在画人物素描,太抓我眼球,所以……”

“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进我这画院的门。”

陈大眼郁闷了好几天。街坊好心劝道,别去想着吃画家这碗饭,一心一意照相吧。他点点头。可过了好些日子,他仍没重操旧业,反而跑到画院门前大叫:

“白院长,你老子说过一件事吧。那年,他在山上被蛇咬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一直不晓得谁将自己送到医院的。”

院门忽地被打开。白头翁探头问道:“你晓得我白家恩人是谁?”

“你父亲腿伤上端,当时捆有一条布带。”

白头翁点点头。

“其实,它是一条裤腰带。”

“裤、裤腰带?”

“一头还绣有一朵很小很小的梅花。”

白头翁转身从屋里找出了那条被家里珍藏很多年的布带,也就是陈大眼所说的裤腰带。果真,他发现裤腰带上绣有一朵小梅花。他赶紧问道:“陈大眼,你怎么晓得?”

“那天,有一男子刚好上山砍柴,看到你父亲受伤倒在一侧,已经昏死,便扯下裤腰带捆紧你父亲小腿,再匆匆背起你父亲送往医院。”

“莫非他是……”

“这男子便是我父亲。之后,我父亲从不允许家人提及这事。哪怕你父亲出院后到处打听,我父亲也没接过话。裤腰带上的小梅花,是我母亲绣上去的,还藏有我母亲的名字。你仔细看一看,花蕊中有一‘梅’字。”

果真如此。

白头翁激动地说:“跟我学画吧。否则,我白家欠你的。”

“是我欠人家的——”

陈大眼欲言又止。但这时候白头翁也不想再问什么,急急忙忙将陈大眼请进画院。

三年后,陈大眼终于完成一幅人头肖像。

白头翁一看,很困惑地:“这不是黑芝麻他父亲吗?”

很快,黑芝麻被请进画院。他看到这幅肖像时,热泪盈眶地:“父亲——”

陈大眼则跟黑芝麻说道:“对不起。”

白头翁忙问怎么回事。

黑芝麻说:“我父亲原来有相片。但那年河里涨大水,半夜三更灌进屋里,结果把老相片全泡毁了。父亲过生日那天,我特意陪他去照了一张相。没料到,第二天父亲便去世了。我去找大眼拿相片作遗像时,他才发现胶卷出了问题。如此,我父亲没能留一张照片在世上。那一刻,我真的很气愤。”

白头翁看看满脸羞愧的陈大眼,恍然道:“所以,你就想为黑芝麻父亲画一张肖像?”

陈大眼点点头。

“你怎么不直接让我画呢?”。

陈大眼吁道:“我坏了事,得让我来亲手补救。否则,我于心不安。何况老爷子当年扛枪过鸭绿江。他是我陈某最敬仰的英雄。我想凭自己印象,亲手为老人画一幅肖像。”

白头翁点点头。

他侧身跟黑芝麻嘀咕:“你也不该砸人家的照相馆呀。”

黑芝麻刚要开口,陈大眼已经抢先道:“那是讹传。一气之下,是我自己将它砸了。”接着,他说道:“明天,大眼照相馆重新开张。我真不是当画家的料。这几年都累死了我。”

三人相对一眼,笑了。

照相馆重新开张这天,陈大眼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黑芝麻家里,一块将老人的肖像挂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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