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

四十年前，村子里咱家东边的邻居叫海子，憨憨的，没有读过书，大家也都不知道他的姓名叫什么，只知道他家是村里信耶稣的人每晚守礼拜聚会的基督教会堂，一个教人积德行善的地方。然而海子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是没有娶到媳妇，无奈他也学着村里有的人那样，花了两万块钱买了一个云南少数民族的十六岁的俊俏小姑娘。听说那小姑娘姓刘，还是一所城市中学的品学兼优的在校生，暑假期间被人骗了，说是带她来江苏找工作的。换乘了几次车后，她越发地感觉不像是城里了，便哭着喊着要回家，可惜已经无力回天，难以抗拒海子那有力的胳膊，被反锁进后院子的屋里，家人轮流看守着，三天后小刘姑娘便开始吃东西了。过了两个礼拜，海子父母请来了亲戚朋友到家里，放鞭炮、做喜事，拜天地后就算了却一桩心事。

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刘姑娘极力反抗不和海子同床睡觉，海子倒是好脾气由着她。这样相安无事没几天，小刘姑娘突然跑了。全家人发动了亲戚朋友到处找，幸好她的身上没有积蓄不便坐车，太阳快要落进西边的天井湖时，在附近的王集街上一个名叫“大众饭店”其实是小吃部里发现了她，因为没钱支付一碗面条费用而准备逃跑时被老板拉住了，正扭打在一起呢。这次，小刘姑娘是被扯着头发拖回村里的，到家后就是一顿毒打，脸部浮肿，眼圈都黑了，披头散发，躺在漆黑的屋里呜咽，不吃不喝的好几天。村里人都看不过去，纷纷过来劝海子父母：就当小刘是自家闺女来养，才可以留住她的心！建议做些红糖鸡蛋端给闺女吃，赶快让她填填肚子暖暖心，毕竟小刘还是个孩子！

小刘哭着喊着想爸妈，但每天还是被强行带到了田地里干活除草。终于有一天，干活时的小刘开始傻笑，她不再除草了，却一锄头下去刨断了一颗山芋苗，再一锄头下去又刨断了一颗山芋苗……家人慌了，这哪里是在除草呀！宝贵的庄稼苗就是一家人秋季的口粮啊！小刘被制止了，即将遭受暴打时，发现她只是一味地傻笑……绝望的她，终于被逼疯了。此事被善良的村民举报到派出所，民警立即进村解救了小刘姑娘。第三天，风尘仆仆辗转几千里前来接闺女的云南家人看到女儿那副憔悴的样子时，伤心极了，抱头痛哭。幸好听说海子多日以来也没有沾过小刘的身。

一晃两年又过去了，海子已经三十岁了，经好心人撺掇牵线，把苏皖两省交界处的大柳巷村里的一位二十八岁叫张二丫的大龄姑娘介绍给了海子。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双方父母在一起吃了一顿八个菜的午饭，婚姻大事就算谈妥了。俗话说：老姑娘都是有故事的，只见这个位张二丫身材魁梧，一米八的大块头，脖子粗得几乎没有了下巴，听说一顿饭可以吃八个馒头。娘家父母走了，张二丫就直接留了下来，新婚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起床，还没有洗漱呢就责问公公婆婆怎么早饭还没有准备好！头几天老俩口看待新媳妇的份上，也就忍住作罢了，可是时间久了家人可就不乐意了，开始抱怨儿媳妇的好吃懒做。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因为没有满足儿媳妇想吃葱花炒鸡蛋的要求，这位张二丫赌气不吃了。家人为了打下这快要失守的江山，也就故意没等儿媳妇，竟然斗胆开始吃饭了。谁知这位张二丫也是一个大侠，突然从屋里窜出来，直接把一桌子的饭菜给掀翻在地……儿媳妇甩门走了，公公见她走远后，便开始咆哮起来：“她娘滴这个日子没法过了！想当初……”婆婆打断了老头子的话“背后你逞什么英雄？海子你也是一个窝囊废！一家人倒如今反而被新上门的儿媳妇欺负成了狗熊！”老实巴交的海子气不过，提着门后的棍子窜出了门……当老俩口半天才找到儿子的时候，发现儿子已经被儿媳妇夺过棍子倒过来打得不能走路了。看来，这一家子多年的码头真的被儿媳妇张二丫打下去了！怎么也不能丢这个脸啊，于是老俩口开始商量着儿子离婚的事宜，海子听后坚决提出了反对意见：“要不想绝后，总得有个媳妇嗨！”

儿子和媳妇关键时刻坚决站在了一起后，老头老太见人就抱怨说“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最终恼羞成怒地搬家出去单独住了，其实也就是在门前菜园旁边的芦苇丛里将就着先住了下来。这些芦苇丛可是咱们庄户人家大半年的收入来源啊，编成芦苇折子以后卖给东北的农场屯粮食用，换回来的钱可以解决一家子老小半年的柴米油盐呢。所以这芦苇丛里只能是老俩口暂时的窝，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这些芦苇就会慢慢地减少，直到被海子加工完。老俩口寻思着：那时候的家会在哪里呢？可惜还没有等到那个时候，一个起大风的冬天下午，突然失火了！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一丈开外都烤得人不敢靠近，芦苇丛被烧了个精光。损失更大的是，熊熊大火还把芦苇丛后面的两棵几十年的大槐树也烧死了。虽然村里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来救火，但是也没能保住一根芦苇节！最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当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帮忙救火时，儿媳妇张二丫却在人群外围转悠，手里卡巴卡巴地摆弄着打火机，还念念有词地嘀咕着：再和我过不去，下次烧死你们全家！

在火场边哭着骂着的婆婆早已经是腿都吓软了，这时却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直冲着儿媳妇把鞋子砸了过去。儿媳妇并没有躲，反而捡起落下的臭鞋子照着婆婆的脑袋劈头盖脸地扇下去……过后就回娘家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嫁过来以后如何受罪的“凄惨”遭遇。第二天，张二丫的哥哥牵着一条大狼狗骂骂咧咧地在海子家门口转来转去，还把一把匕首插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扬言说：下次谁个不长眼睛的要是胆敢再碰他的妹妹一个手指头，就割了他的肉下来喂狗！大家见到这位舅爷更是五大三粗的并且光光的后脑勺上一条巨大的刀疤十分显眼，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只是远远地小声嘀咕着：张宝什么时候从牢房里出来了呢？

夜晚，村里就像炸开了锅，几乎所有人家都在议论海子家里发生的这些个近乎传奇般的事情，更多人是在议论他家里前后两个儿媳妇的不同“待遇”以及公婆的遭遇，最后得出了近乎相同的一个结论：这位大侠张二丫是上帝派来专门替前面的小刘姑娘报仇而收拾一下他们全家，让他们偿还之前欠下的孽债的。那晚的村子中间操场上按照惯例耍狮子的灯会显得十分冷清，几乎没人观看，都在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聚会议论。不过从此以后，村子里即使从不参加守礼拜的村民也都更加老实本分了，担心哪天做了坏事儿被耶稣基督看到了而被追讨孽债……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去年我回乡看望父母的时候，有邻居闲谈又提到了海子，他晚年的独居生活很是寂寞，听说那位张二丫生了一个儿子后在一次车祸中惨烈地走了。如今她丢下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就在泗洪县城的电信部门负责给客户安装家庭网络等服务，还娶了一位漂亮的广西籍同学做媳妇，买了套商品房和一部车，在水岸城邦小区里非常恩爱地过日子。他们的收入很高，但是海子从来不愿意过去一同居住，至今还待在村里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