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工何师

作者: 沉香2020年02月02日生活故事

何师回来了,罩着一件红格子围裙,认认真真补最后一遍漆。

秋天时,他回老家去了,给上大一的女儿转专业,由装潢设计转为财会。之前大家都说等女儿学成毕业,父女联手搞装修,前景可观。可他不想让女儿再干这行了,“太苦了”。

何师是这个装修团队里最让人信赖的师傅,个子不高,眼神清澈,笑容诚恳,做工干净细致。夏天刷第一遍墙漆期间,由于其他工人疏忽大意,导致水渗到楼下,把天花板淹了。众人惊慌失措中,只听他轻轻说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后来,我回想起他的这句话,才品味出其中的自信。接下来,他按工序有条不紊地给一一处理好了——焕然一新。

工期因此拖长了,沟通交流中,我们也彼此熟悉起来。有时他在工作,我与之聊家常,平淡的话语,印象很深。

42岁的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以前媳妇跟着一起刷漆,小儿子上学后便回去了,孩子的成长父母不能缺位。尽管常年在外打工,他从未放松对子女的教育,他们也都懂事上进——儿子成绩优秀,如果哪次没考好,会自责得掉眼泪。勤勉的人家孩子立事早。去年他在家盖房时从楼顶摔下来,腿骨折了,女儿放假回来一看就哭了;如果他为某事生气不吃饭,三个孩子便一起跪着不吃饭,直到他回到饭桌前。一个人养活五口之家,十分不易。刷墙时,乳胶漆会溅到头上、脸上,即便这样他认为比起以前给家具刷油漆要好多了,那种漆刺激更大,他一度咳嗽都有血丝,换了工种才正常了。

说起身上的这件围裙,他会心一笑,这是媳妇在家做饭围旧了的。他们十三四岁家长就给定亲了,少时经常遇见,很不好意思,彼此远远地看一下便走开。媳妇比他大一岁,个头和他一样高。结婚前,有人给她介绍县城里比他有钱的人,她不喜欢。20岁,他们结婚了。二十多年来很少吵架,都互相让着。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皖北油菜花烂漫的乡间,两个离着不远的村庄,一个单纯正直的少年和一个好看的、有主见的少女不期而遇,匆促地相互看一眼又避开,心里嘀咕:“哦,这是我媳妇(丈夫)。”日子虽清贫,心情是安闲明亮的。谁说这不是极致的浪漫呢。

这是一个跨省进城打工的时代,高速铁路、公路越来越便捷,有事说回就回去一趟,背井离乡的感觉不再那么沉重。何师说他所在的皖北一带有几万人在西安干装修或其它营生,有的一家十口人,有八口在西安。包括这个装修团队的师傅,无论是月入两万还是八千,大部分人花三百元租住在城郊村,每天起早贪晚穿梭于城中各个工地。他是奔着一个搞装修的本家来的。前不久,本家的女儿嫁到了长安区某镇,结婚摆酒席,娘家人都说没有家乡办得讲究。在他们那里,娶媳妇要花好几十万。我们开玩笑说他有两位千金,将来岂不是财大气粗?他笑着摇头,说:“我不会那样,那不成了卖女儿了吗?”

新年临近,工程也快结束了。何师在别处的施工仍在进行、开展,按照往年的惯例,要持续到春节前几天才回家团聚。这些年,他给家里盖房把院子盖严了。再干十年,孩子们也都自立了,就回老家。还是老家空气好,舒坦。我们也说,等老了、退休了,有机会去看他,看看他亲手盖的房子。他郑重地说:“好!”

心里有奔头的人自带光亮,连深冬阴霾笼罩的天空也仿佛被他们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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