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还好吗?

作者: 冀彦峰2020年02月29日生活故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件事像块石头压在心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那双忧郁的眼睛,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啃噬着我,尤其在除夕的夜,记忆会潮水般地涌来。如果再不将它写出来,我将终身受到良心的谴责而不得安宁。

那天是阴历大年除夕,上午天空还挂着一轮白白的太阳,下午却变了脸,西北风烈烈地叫起来,纸屑、塑料袋等在大街上打起了滚儿,继而飞腾上了天,在迷蒙的灰尘中飘行,或上或下,有的塑料袋还挂在了高高的树枝上,猎猎地舞动着,如一面面飘扬的小白旗。入冬以来,天旱的没有落一星星的雪,少了冰雪的覆盖,病菌在空气中肆意流窜,老人孩子们可糟了罪,感冒、咳嗽,医院里人都人满为患了。

有浓黑的云借着西北风从西边吹过来,很快遮盖了天空。冬天本就黑得早,这下还不到5点钟,竟也猛地暗下来,久违的一场雪就要到了。

父母亲都已经70多岁,平日里吃穿很是节省。这要过年了,却买了许多的菜蔬、水果、肉蛋,把个小小的储藏室堆得满满的,也不管这时的东西较平日涨了多少倍,看着我们携妻带女的到来,脸上早绽放着笑容。父亲接过女儿手中的低脂奶盒,母亲双手搂住女儿:

“这大风刮的,冷不冷,珠儿?”

“奶奶,不冷。”

“珠儿来了?”这时侄女从母亲的身后钻了出来。

“姐姐,你们都已经来了?”

“嗯,比你们早到一会儿。来,看我买的围巾好看不。”侄女拉住女儿的手,迈进了门槛。哥哥与嫂子他们已早早地到了。

进了门,暖暖的热气将全身拥住,墙上的温度计显示20摄氏度,暖气烧得不错。屋里靠北的窗台上摆放着君子兰、蟹爪莲、紫露草、人参榕、虎皮海棠等绿植,都绿绿地伸展着枝叶,带给满屋春的喜气。虎皮海棠满身披挂着金钱似的小花,红里夹着黄黄的花蕊;而君子兰的顶部,两只长长的叶片之间挺出一枝6、7蘖的花朵,有两朵已经完全开放,红艳艳的撞击着眼睛。

母亲已将饺子馅调好,满满的一大盆,猪肉蘑菇配大葱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包饺子的面也和好了,饧在面盆里。

她招呼着我们:

“快去洗洗手,把案板拿过来,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吧。”

平时准备饭,我们在厨房。今天人多,在客厅里,地方大些,一家人围坐在茶几周围,人人都可以伸手,边包饺子,边说笑,边看电视。

孩子们也要伸手,她们觉着好玩,但却是在帮倒忙,把擀好的面片又糅在了一起,弄成一团,边揉边咯咯地笑。

“去去,一边去玩去,甭在这里添乱。”母亲拿起正在擀皮儿的擀杖,吓唬着两姐妹,她们便将手中的面皮儿一扔,一前一后到了她爷爷的书房。

“爷爷,爷爷,下雪了,快看,下雪了。”女儿兴奋地叫着,我们便放下手中的正包着的饺子,向窗户跟前走。

“嗯,也该下雪了,一冬了,老天爷总算挣了眼。”母亲在背后嘟囔着,话语中带着喜悦。但手中仍没停下,继续擀着面皮儿。

父亲已从书桌前站起来,左右是他的两个孙女,隔着窗户向外望着:

“好啊,瑞雪兆丰年。这雪来的真好,冬小麦有水喝喽。”

“什么?爷爷,小麦还会喝水?”

“是呀,它们正口渴得厉害呢!”

这时的西北风已停歇了怒号,雪在静静地落下,已经把地上盖了层白。轻盈盈的雪花,在黑沉沉的天幕的映衬下,是那样的轻灵飘逸,在空中像舞动着的一只只的小白蛾,扑闪着翼翅,一上一下地左旋右晃,眼看着撞向了窗玻璃,又像被谁的手拉了一把,急速地飞离。

雪是越来越大了,一团一团的棉絮状的从茫茫天际深处不停地飞驰而来,渐成鹅毛大雪,老天爷是要弥补歉疚吧,把一冬的雪此时全部倾倒下来,很快,对面的屋顶已全白了,树枝已堆嵌了一层厚厚的白边。

“二则,去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到了。”母亲对着我喊了声。

“噢,”我答应着,提起垃圾桶向门外走去。

因为是老式的家属院,垃圾堆放点在大院外南边马路的对面,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平日热闹非常的马路,现在已无一辆车通行,更没有行人。万家灯火,远方的亲人归来与父母团聚,都在温暖的屋子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仰头看天,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转瞬就化了水。毕竟是三九的天气,提桶的右手很快冻得疼了,便替换到了左手。

突然,垃圾堆上一团黑魆魆的东西进入了我的视野,有点远,看不分明。是只野狗?不,不像,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狗没那么大。是个人?不会吧?这大过年的,谁会出来,况且在垃圾推里干吗?对了,是流浪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确定了想法后,我稳定了情绪,继续向前走去。

及至走到跟前,在白惨惨的路灯照射下,终于看清了,呀,是位老人、一位老大娘,在垃圾堆上翻捡着。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的西服,肩头打着两块补丁,下身穿一条灰色棉裤,裤管松松垮垮的,脚上一双皮鞋,已看不出什么颜色了。手里拿着一个捡垃圾人都有的铁钩子,全神贯注地在垃圾推里扒来扒去。腊月天家家打扫卫生,每天倒掉的垃圾很多,垃圾箱里已经放不下,箱子外面堆放着小山样的垃圾。

也许是太专心,也许没想到除夕夜还会有人倒垃圾,大娘竟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听见动静,她猛地抬起了头,用惊异的眼睛看着我。她的头发散乱地垂在瘦削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有几缕头发遮了眼睛,她抬起手把头发向后捋了捋,显然受了惊吓,眼睛里满是惊异。

“哦,大娘,你是哪儿的?”

“河南。”见问,她的眼光变得迷茫起来,声音很轻很弱。

“河南?河南什么地方?”

“嗯……”大娘低下了头,咕哝着,可能声音太小,也可能她根本不想说,我没有听见。

“大娘,这大过年的,怎还出来呢?”

“哦,平时拣破烂的人多,年三十没人捡,我们出来可以多捡些。”

“那你的儿女呢?他们在哪儿?”

“他们都在,都出来了,秋天收完庄稼,我们就一起出来了。”

“怎没与你在一起呢?”

“嗯……”声音又听不见了。

她不再与我交流,弯下腰继续翻捡起来。

回到家,把刚才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大家。

“你这孩子,怎不叫她来家里吃碗饺子呢?这过年的捡垃圾,一定有难处。”母亲一边埋怨,一边让我快去叫大娘来家里坐。我连忙又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街上,向南望去,看到远处的垃圾堆圆圆的像座坟丘立在那里,却不见了老人家的身影。我不死心,一直走到垃圾箱旁,前后左右找寻,仍然没有大娘的影子。雪仍在飘飘扬扬地下着,街两旁所有的窗户都灯火通明,不时有欢笑声传出,看看腕上的手表,时针正指向八点,春节晚会就要开始了……

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女儿如今已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父母亲都已八十多岁的高龄,他们身体健康、儿孙绕膝、安享晚年。而每次领着女儿到父母处探望,常常在不经意间,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年除夕夜的老大娘的形象,后悔当初没有给大娘吃碗饺子,即使大娘迫于面子不进家门,给点钱也好呀。

大娘,现在你应该回河南老家了吧?也应该与儿女生活在一起,过的还好吧?我在山西祝你健康快乐、生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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