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通知上大学

作者: 吴元成2020年06月04日心情故事

那天上午,我离开分水岭,离开泰山庙,刚走到学校附近的老牛坡半坡,忽然听见山下一片喊声和哭声。我驻足一看,我教的五年级学生娃呼呼啦啦追上来,到了跟前,个个气喘吁吁,哭个不止。我的鼻子也酸了,说:老师只是去复习,又不是真的走了。即使真能考上,我回来还当你们老师!他们哭着不离开,我吵他们:赶紧回去上课!

当年的考点是在县高中。考完,自觉没戏,就要打车回老家。同在一个考场的老同学说:元成,你肯定能考上!我说:你们都正儿八经复习了一年,我就整了一个月,哪儿会!回到分水岭,正值暑假,无事可做,就和村里人在家后面的炮楼子山挖鱼鳞坑,为来年春天种植油桐树做准备。分数还没出来,通知让填报志愿。我知道舅家表哥在河南师范大学读书,所以选报学校的时候,我自然把第一志愿写了河南师范大学(我入学之后,才恢复河南大学校名)。我也许还想着一旦录取,回来还当民办老师,教我的那些学生娃。

眼看到8月下旬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记得很清楚,8月23日下午,在山坡上挖鱼鳞坑的杨光显姨夫说,收音机里播分数线了。他说了一串数字,我感觉自己是彻底没戏了。老八路出身的生产队长王子山接话说:我看你娃子,又是放炮不响,瞎火了。我讪讪地回了一句:瞎火就瞎火,继续修理地球!正说着,对面山上有人喊:吴元成,公社通知叫你明天去县里领通知书!

我一看,是我的同事侯金华。我没听清,更觉得不可能,他又喊了一遍:叫你明天去县里领录取通知书!

第二天一大早,大雨瓢泼,公路断绝。我翻山越岭,过了丹江,一路步行往几十公里之外的淅川县城走。天色将晚,雨还在下,道路泥泞不堪。走到蛮子营附近,遇到了一个同往县城领通知书的,一问,他是九重公社的,也是一天没吃东西。俩人互相鼓励,终于进了县城,已是晚上9点多。到了县教育局,负责发放通知书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同行者的通知书,翻来翻去,却没有我的。他看我着急,跑到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里去查底册,过来告诉我:通知书被你们公社的柴老师下午领回去了,你得去公社拿。

第二天早上,继续步行,于晌午时分赶到盛湾公社高中,柴老师把通知书交给我,还给我煮了一大碗捞面条。吃罢饭,风停雨住,我沿着宋仓公路步行回分水岭。走到半路,大雨又下,担心淋坏通知书,我脱了布衫包住,夹在胳膊窝里。不一会儿,雨总算停了。走了二三十里,又累又饿。正无可奈何,听见有人喊我。早已辍学的初中同学小冯在路边的红薯地里蹲着。我问他弄啥,他说他也饿了,找蜗牛烧了吃。我不以为然,他说:我烧过,可好吃了!他在灰烬里扒拉着,开始品尝“美味”。我看着一阵恶心,先走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印象一直存在心里。直到去年到法国看女儿,第一次品尝法国大餐烤蜗牛,勉强吃了几个,竟然虚汗淋漓,差点晕了过去。

带着通知书到家,父母自然开心。方圆三四个大队,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啊!同事、亲戚轮番到家祝贺,父母少不得置了简单的酒席招待。1982年8月28日,我离开分水岭,带着一床被子,怀里塞着父亲和兄弟们挖桔梗、黄姜瓣、沙参卖的30块钱。到了八里沟,三舅李宏瑞摇着小划子把我从丹江小三峡出口送到张营码头。临上汽船,三舅从口袋里摸出3块钱纸币:娃子,带上,路上买杯水喝!

我并不知怎样选择道路和交通工具到河南师范大学所在的开封,只是看了课本上的地图,自作主张,让父亲陪着我坐船到湖北的丹江口。在河南码头下了船,步行到丹江口火车站,买了一张经襄樊到郑州再转开封的火车票。我在候车室坐着,父亲转了一圈回来说:人家也有娃子考上大学的,刚买的车票是半价!他拉着我去售票窗口,女售票员说:你有学生证吗?有录取通知书也中!父亲赶紧让我掏出通知书递过去,竟然真的退了一半的车票钱。

火车终于隆隆开动,我隔着车窗玻璃,看到父亲慢慢走出站台,留给我一个肩背弯弯的背影。跟着坐船过来的大黄狗,汪汪叫着追。

寒假回家,活蹦乱跳的大黄狗直往我身上扑。父亲说,从丹江口火车站出来后,找不到大黄狗,以为它追火车追丢了。谁知道,一个多月后,大黄狗自己跑回分水岭。一百多里路,山山水水的,也不知道它是咋找到丹江口大坝附近的河南码头,坐上船跑回来的。

欢迎投稿,注册登录 [已登录? 马上投稿]

阅读评论你的评论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

相关文章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