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老屋

作者: 胡雨2020年09月17日亲情故事

父亲是个孤儿,三岁就没了父母。

从小,父亲多数时间都是睡在集体公社里,受饿挨冻是家常便饭,后来,被幺爷幺太收养。

因为生计,父亲十六七岁就进工程队干苦力。先后修过安顺花江公路,还有册(亨)望(谟)、兴(义)安(龙)等公路,任劳任怨、吃苦耐劳,虽不识字,对交通建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来被分配到龙广道班队。那些年代没文化又不是知青,能拿到铁饭碗已经是非常幸运了,父亲非常珍惜和热爱自己的工作,挖镐、铲砂、铺油之类的繁重体力活,他都争着抢着干,在修路养护一线上默默奉献了四十年,在养护段新桥道班队退休,一九九九年病故。

父亲是个没文化的老实人,用现在的话讲是特别憨。从老家到新桥道班队,走路需要两个多小时。那年代没车,父亲必须凌晨四点起床,七点半前赶到单位,一直上到下午三点。下班前,父亲会在单位山背后割一背草,骆着一个大背箩,晚上六七点才能到家,数年如一日。

对于家里的农活,父亲总是闲不下来。如果恰逢打田插秧的季节,父亲去上班前总会扛着锄头先将沟里的水放进田里,等下班田水就满了,土也泡软了,于是牵牛去犁一两个小时天才黑。

父亲特别节俭,可以说到了抠门的程度,除了上班穿单位发的工作服,在家几乎都是穿那些旧裤子破衣服,几乎从来不去街上买一碗早餐吃顿午饭。打我记事,我几乎每天凌晨都能听到厢房传来的锅铲声,还有酱油爆炒冷饭那股浓香味。小时候嘴馋,我常常和弟弟偷偷跟着起来。父亲知道我们的心思,偶尔周末都会带我们去赶龙广看电影,二角钱一碗的肉沬剪粉,五分钱一个的油炸粑,那都是我们最兴奋的享受!

后来,父亲终于有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那年月的路,一下雨全是稀泥巴,裹进车轮里推都推不动。为了省力,父亲就只能把护泥壳和刹车拆下来,下坡的时候只能直接用脚踏在车轮上当刹车。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城市开始修建钢筋混凝土平房的时候,父亲也开始在我们村谋划建第一所平房。父亲没文化,不懂技术,也没钱请工匠,怎么办?他就用下班时间去跟大伯学了十多天放线、支木、砌墙、勾缝之类的手艺。那时候也没风钻机,父亲就用錾子在大石头上横七竖八打几条浅沟,把雷管炸药绑在石头上,叫爬炮,小范围把石头炸裂,然后用大锤敲开。石头开好了,不通路,父亲就一趟又一趟硬把石头挑回来,自个儿挑水、和浆、拌砂,自个儿搭台子,自己砌墙(现在都可以看到那凸凹不平的墙壁)。等到墙砌到可以浇筑顶顶板的时候,父亲自个儿又琢磨着锤钢筋扎丝。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座四合院,两个大堂屋,加上两间厢房共十六间落成,父亲差不多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房子建好了,父亲把幺爷幺太从他们老瓦房里接过来一起住。父亲在里面住了十二年,并为幺爷送了终。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十七年,我也出门了十七年。今年回去亮灯,我走进三年没进过的这二十九年的老屋。想起当年父亲为了我们能很好地上学读书,退休后在院坝又修起了一个大塘子,养起了几百只鸡、鸭,还有黄鳝。我知道,他不想让他的孩子们因为没文化吃苦。那时候,农村的孩子读完小学中学基本都回家务农或出去打工,是父亲坚持让我上高中。我顺利考入县城一中。高中期间,父亲每隔两星期就会准时送来钱油米,然后叮嘱下一句“好好读”就走了。

高考前,一次我回家拿东西,无意间在父亲床头翻到一张写有“肿瘤”字样的医院化验单,顿时如五雷轰顶。当天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学校,只知道偷偷哭了三天。“我不能考大学了,但我必须两年内毕业有工作。”那时我对自己说。所以,在我当年的高考志愿表里,只有浙江、重庆等地的重点大学——因为我知道以当年的成绩达不到;没有省内任何一所本科大学,只有一所中专,我知道一定会被那所中专录取。

两年后我终于毕业了,赶上中专生国家分派的最后一班车,而且是留在县城。捧上铁饭碗,毋容置疑,父亲肯定是最高兴了。然而命运多舛,父亲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终于熬不过去了,走了!我又哭了三天。

十七年来,每年大年初一都去父亲坟上祭拜已成了我的习惯。

走进父亲一手一脚建起了的老屋,早已物是人非了。老屋很旧,旧得可以穿透记忆的尘埃,瞬间连接到过去的点滴,父亲那辛苦劳作的背影,脸上顽强的笑容,内心的坚韧与淡定,如是一面旗帜,一直在我心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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