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

作者: 于洪亮2021年04月08日人生故事

日前回刘地老家,闲聊时有意无意地说到了去世十多年的六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夜里,六叔的面容又出现在梦中……

喊他六叔,是因为跟我父亲那帮兄弟在大排行中他排老六。父亲排第三,最小的是七叔。父亲和母亲在世时不止一次提到,早先一大家“一个锅里摸勺”,后来长大成人,拖儿带女,才一个个另立门户。说起来是砸断骨头连着筋,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六叔喜欢开玩笑,并且不分年龄大小。我小时候说话吐字不清,六叔便喊我“半截舌头”。我不仅不喊他六叔,有时还学了大人,叫他“小六”。六叔也只是装出非常生气的样子,瞪着眼,咬着牙,伸出巴掌吓唬我而已。

记忆中六叔喜欢到我家串门,不分早晚,从不拿自己当外人。赶上吃饭也往往不走,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至于别人怎么想,他一点都不在乎。

六叔跟父亲都是一字不识的“睁眼瞎”,很多时候只好请教别人。有次邻村西胡演电影,来我们村贴海报。贴海报的人走后,六叔站在那里,望着墙上的海报一个人发呆。当看到远处的我时,招招手把我叫过去,用长杆烟袋指了指海报,对我说:“你给我说说,报子上写的是啥东西!”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海报上的字认不全,只能看懂大体意思,但还是对六叔说:“今晚西胡演电影,片子叫‘棉上添花’。”六叔听罢,非常满意地笑了,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夸赞说:“头大心不闷,过后有出息!”

其实影片叫“锦上添花”,是我把“锦”读成了“棉”。我很快便知道读错了字,当我红着脸找到六叔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更正时,六叔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锦上'’棉上‘差不多,添花就比不添强,快去玩吧,别拿它当个事……”

六叔的宽容使我深受感动,但接下来的若干年里,从干教师到进机关,叫不准的字再也不敢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六叔尽管不识字,但很机巧。庄户地里的活儿,扶耧撒种、耕锄耙都不在话下。另外还会编席、编筐、编鸡笼等手工活儿。六叔是泥瓦匠,但只能算“二把刀”。就是说,村里人修房盖屋,六叔垒砖、缮麦秸能行,放线、定盘子却办不了。当初泥瓦匠在村里很吃香,四大匠作“铁木窑石”中的“窑”,指的就是泥瓦匠。主家管饭比小工高看一眼不说,完了工还带烟酒糖茶之类的物品登门表示感谢。因此六叔在村里有着极好的人缘。烟酒这东西六叔还算没少享受。平时六叔很乐观,不论在哪里干活儿,高兴了总爱扯起嗓子唱上几句“溜溜的西北风”之类的姐儿调子。

六叔身上患有牛皮癣,痒起来掀开衣服用手抓挠,看样子挺难受。有次乡村医生静脉注射给他“打走了针”,胳膊肿得像小腿,好长时间动弹不得。恰巧赶上我家翻盖北屋,六叔拿不起瓦刀帮不上忙,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每天去施工现场好几趟,除了察看质量进度,还嘱咐家里准备原材物料,以保证正常施工。

六叔原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人手多,劳力棒,地里的活儿不拉趟。我工作在外,妻子一个人忙完坡里忙家里,另外还得照看儿子,种责任田成了累差事。麦秋二季,六叔不等自家的活儿干完,先打发儿子、女儿过来帮妻子的忙。带着牲口、农具,白白搭上工夫就更不用说了。

人上了年纪,思想少不了守旧。六叔正是这样:家里大女儿比我大不了几天,当初与邻居宋家的儿子情投意合,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六叔知道后死口不应,最主要的是因为“搬辈”。当时我已是本村小学民办教师,有次坐到一起,我跟六叔讲,这婚姻没什么不好,两家都知根知底,只要两个人愿意,论乡亲“搬辈”算不上啥事。至于改口叫什么,慢慢会习惯的。这事还是不管为好……

这次六叔还真听了我的,最后成全了这段还算美好的婚姻。

六叔和勤劳贤惠的六婶好不容易把四男三女抚养成人,未能享福便先后离开人世,说来真让人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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